古往今來,世道就是這麽個世道,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至於滿腹心機的家夥們,需要怎麽來對付?走到亭長家隔壁院門口的屠夫,抬頭看了看天空中飄過的雲彩。他耳邊忽然響起最好的朋友衛長風所說過的那句話。


    “亂世將至,我們手中的刀和劍,用處並不大,但又極大……權勢再大的人,砍下腦袋來,也隻是一具毫無生命的屍體罷了!”


    許酉從來不懷疑衛長風所說的話的正確性。雖然他比自己要年輕了將近十歲。但他卻對他十分信服。那個年輕人是做大事的人,雖然喜歡隱忍潛藏,許酉卻比誰都了解這個朋友胸襟的寬闊。而他自己,在很多事上卻自認沒有他看得那麽遠。


    院門口的樹蔭下站著一個人。看來對方已經等待多時了。集市上許多跟著來看熱鬧的民眾,都在不遠處嘻嘻鬧鬧的看著這邊。他們有些不明白,一個屠夫和一個已經開始翻身往上爬的年輕人,到底會因何而交集。


    在令人煩躁的蟬鳴聲中,隨後的對話冷漠而簡單。當時在場之人所記憶的場景,與後來所有史書的記載都大不相同。


    “這是你要的肉,我給你送來了。”


    “錯了!我要的是肥瘦相間的肉,並不是這種精肉。你拿迴去吧……落日之前再重新送來。”


    “沒有錯,你要的就是這種肉。亭長說的很明白!”


    “我說錯了,就是錯了!”


    “那你找別家肉鋪吧……這些肉已經付了錢,隨便你怎麽處置。”


    屠夫把用荷葉包著的上好精肉放到一邊的大青石上。卻不料,有一把帶著鞘的劍伸過來,隻輕輕一挑,眼前便下了一場肉餡兒雨。


    驕傲的年輕麵孔,隻盯著手中的劍。並不去看對麵的屠夫。僅僅剛才這幾句話,他就感覺自己的身份受到了褻瀆。讀書人即便是再窮,也是有身份的人。更何況,他手中還有劍,這便是貴族的象征。


    不遠處的竊竊私語傳入耳中,名叫韓信的縣衙巡檢隨手便拔出了劍。這把劍經過他的日夜擦拭,顯得很是鋒利。他雖然到現在為止還並沒有殺過人,但這並不妨礙他心中的殺氣。


    “你想違抗命令嗎?現在可是特殊時期,隨便按一個罪名,你的這顆腦袋就會搬家!難道不怕嗎?”


    想起這個屠夫曾經以那種傲慢的態度,用幾串銅錢攆走了他。韓信的眼中泛出冷笑。本來並不屑於用手段去攀附一個縣尉的大腿,但為了吐出心中的一口悶氣,他還是那樣做了。而今,看著在自己麵前低頭的屠夫,他感覺到了一絲快意。還嘴硬是吧?那麽在出鞘的劍和嚴酷的律法麵前,看看他還能堅持多久!


    不過,事情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韓信忽然目光一凜,麵對他的威脅,他看到那屠夫抬起頭來,臉上的神情,他從所未見。


    “世間事,哪有什麽怕或者不怕的!隻有敢或者不敢的區別。”


    從一個身份低賤的屠夫嘴裏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自是令人吃驚。淮陰縣巡檢身份的年輕人,似乎有一種錯覺。這屠夫的眼睛裏滿是不屑和蔑視,唯獨沒有害怕。


    “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這世間沒有人可以隨便欺負別人,也沒有人甘心受別人的欺負……所以,你找錯人了。”


    兩人相隔丈餘,互相對視。看熱鬧的民眾都停止了喧嘩,莫名其妙的看著這一幕,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年輕巡檢橫劍於胸前。臉上的陰鷙之色更濃。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本來以為利用小小的手段,就能讓這屠夫屈服。他其實並不想對他怎麽樣,更不想傷他性命。不過是為了折辱一番,以討迴前些日子所受的那口氣。但這屠夫竟然毫不客氣地頂撞他,而且那語氣中的冰冷之意顯而易見。這不禁讓他又驚愕又氣惱。


    兩個已經開始分開階級身份的人,就站在這街道上,烈日當空,互相對峙。一個手中持劍,豐神俊朗。一個漫不經心的從袖子中掏出了短刀,撫摸著上麵的油膩。令人奇怪的是,那把殺豬刀一旦握在屠夫手中,就好像具有了某種魔力。不足半尺的短刃,似乎讓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起來。終於,良久的沉默之後,有人咽了口唾沫說道。


    “其實,不應該讓你來的……。”


    “我來了,你現在說這句話已經晚了。”


    “那……能不能給個麵子?”


    “麵子?那是世間最沒有用的東西!我從來不會給任何人麵子……你的手中有劍,如果心中不平,就舉起來,殺人!否則……嗬嗬!”


    屠夫手中的短刀在陽光的反射下散發出熒熒之光。口中說出殺人意,眯起的眼角卻帶著微笑。而對方那把劍,卻好像變成了一截朽木。


    “我不會殺人!你還想怎樣?”


    “你不敢殺我,那就從我的胯下鑽過去吧。迴到你的院子裏,好好想想自己為什麽沒有膽量!”


    屠夫提高了聲音,遠近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看熱鬧的民眾不禁發出驚唿聲,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樣的要求,果然……夠潑皮!


    韓巡檢的臉色開始變得漲紅。他持劍的手似乎也有些顫抖起來。屠夫許酉則麵不改色的看著他。眼前這個看上去頗有城府的年輕人,似乎和那兩個差役並沒有什麽兩樣。麵對著強硬的挑釁,他們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濺血殺人?還是算了,不跟一個潑皮般的人物糾纏。


    屠夫冷哼一聲,終於握緊了那把殺豬刀。他臉上的絡腮胡子似乎鋼針,一根一根都豎了起來。這樣的威勢果然不同往日,四周看熱鬧的人禁不住都往後退了一步,麵麵相覷。他們雖然大多都沒見過真正的戰場殺戮,但挺起殺豬刀的屠夫,所帶給人的威懾力,就好像真的有千百甲士作勢欲撲。


    韓巡檢的臉色由紅開始變得蒼白,最後失去了顏色。他低下頭,把劍扔到地上,然後雙膝一軟,噗通跪在塵埃中。


    “他……果然跪下了!給一個屠夫下跪……!”


    四周一片驚唿嘩然聲,隨著疾風掠過,立刻嘎然而止。因為,屠夫迴過頭來,漠然的掃視了一眼。那一眼就好像是刀子刮的人身上冷颼颼的。膽戰心驚的民眾們馬上四散而去,連頭都不敢再迴。大約在每個人的心頭浮上的念頭都差不多。


    “屠夫果然是屠夫!別看平日裏焉了吧唧的,一旦惹惱了他,恐怕真的會殺人呢!”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片刻之前還驕傲無比的年輕人,變成了一條軟弱的爬蟲。他艱難的爬過屠夫的胯下,眼睛裏噴射出的怒火,就連地上的雜草都要被燒焦了。


    屠夫收起來刀,沒有再轉身去看那個懦弱的家夥。刀客的氣勢隱藏已久,稍微展露幾分,胸中似有快意。不過,好像也沒多大意思。歸根結底,這樣的人勝之不武。如果不是為了維護少年鳴生心目中的尊嚴和期望,他才懶得這樣做呢。


    迴到肉鋪子裏的屠夫許酉,並沒有對少年說什麽。不過,鳴生卻早已經是滿臉的興奮之色。毫無疑問,這個機靈的少年肯定是偷偷跟在他身後,去目睹了事情的整個過程。


    “師傅威武!嘻嘻,看那個家夥以後還敢不敢再隨便來找事。”


    鳴生倒了一碗水,屁顛兒屁顛兒的跑過來獻給師傅。他知道,這個男人從來不會讓他失望。不管是從前,現在,還是以後!


    “最近不要跑太遠,縣城的主顧就先不要去了。好好安心守在鋪子裏吧!”


    “師傅!這是為什麽,難道怕那個家夥的報複?嗬嗬!就他那懦弱的模樣……縣城有我們的好幾個大主顧呢!”


    少年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屠夫為什麽皺起了眉頭。而對方隻是隨手把那把短刀戳到案子上,語氣中竟然有了幾分沉重。


    “不是因為這個。鳴生,我總有一種預感,很可能這兒的太平日子要到頭了……唉!天下洶洶已久,北方之地盡起刀兵。叛亂者此起彼伏,難以平息。淮陰是南北交通要地,又怎麽能夠幸免呢?隻是因為江河阻隔,我們的消息閉塞,對外麵的事所知不多而已。我們還是早做打算吧!”


    鳴生越聽越吃驚。他從小跟在屠夫身邊,除了幫著師傅打下手之外,便是修習武藝。對於這樣的天下大事,所知甚少。他一直以來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安穩生活,卻沒想到,師傅會說的如此嚴重。


    “那……我們是要搬家嗎?”


    “倒也不必那麽驚慌。之所以讓你提前知道這些,隻是有個心理準備罷了。如果真的有一天亂兵到來,難道還能困的住我們嗎?嗬嗬!”


    看到屠夫重新露出笑容。少年一顆心頓時就放了下去。師傅說的一點兒都沒有錯!就算是千軍萬馬,他帶著自己想離開,也隨時都能脫身。


    天邊烏雲翻滾,重新遮蔽了日光。大雨又要來了。少年抬起頭來,竟隱隱約約有一種期待。


    “什麽時候能夠真正見識一下師傅的霸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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