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銅老的歌謠,他這時應該已經死了。


    即便薑清聽了他昨夜自曝身份有所顧慮饒了他性命,也沒道理扒光他的衣服,更沒道理,讓她的人離開揚州。


    聽上去,倒像是這個名為三星閣的勢力,遇到了什麽大事。


    “把衣服穿上。”


    薑清將奴兒拿進來的包裹提起,扔給了窩在被子裏遮掩自己的孔青珩,平靜道。


    孔青珩不知道女子在想什麽,是否打算解答他的疑惑,可看看身上的窘態,他乖乖地打開了灰色包裹。


    一看,


    頓時,


    心中雀躍不已。


    他的護身軟甲迴來了!


    雖然連帶著還有那套粗麻的布衣,正是他昨天下午被帶走時的一整套,可相比於保命的玩意兒,這點小節重要麽?一點兒也不。


    壓抑著心頭的喜悅,孔青珩連忙將衣服穿好,離開了床的佑護。


    “嗯,走吧。”


    瞥了眼孔青珩,見他已經將衣服穿上,薑清轉身向門,淡淡道。


    “去哪兒?”


    “逃命。”


    簡簡單單兩個字,孔青珩原本剛重獲軟甲的喜悅,瞬時,一掃而空,心頭湧上了層灰色的霧霾。


    “什麽意思?”


    “剛剛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薑清平靜地看了孔青珩一眼,不帶任何情緒道。


    猜到了?


    猜到了什麽?


    盯著和蘇清淺一個模子的臉,孔青珩心頭抑鬱了。


    蘇娘子說話,從來不會這樣意簡言賅,更不會這樣莫名其妙。


    她永遠都懂得,如何借助表情、言語,驅使身邊的人去領會她的意圖。


    畢竟,


    她是那樣一個聰敏的,狡黠的,宛如誤墜人間的精靈般的女子呐——


    “你在失望。”


    “失望什麽?”


    “我不像她?”


    孔青珩眼中的失望之色,被薑清一眼洞察,她淡淡陳述了句,繼而反問道。


    猶豫了下,孔青珩點了點頭。


    把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相比較,這其實是種頗為無禮的行為。


    可,既然昨晚薑清都主動提出來可以把她當做她了,那現在,他這冒犯之舉,應當也沒事吧。


    孔青珩如是想著。


    “從現在起,你再在我麵前提一句她,或者讓我發現你在想她,我就殺了你。”


    刷地,一柄又薄又直的長劍,直指孔青珩的胸口,劍身輕顫,劍芒閃爍,彰顯著劍主人的說到做到,絕不虛言。


    “但你昨晚……”


    孔青珩下意識地接道,隨即,便被薑清打斷:


    “昨晚。”


    這次,不消薑清多言,孔青珩也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了。


    昨晚是昨晚,如今是如今。


    昨晚,他是個隻剩一晚上命的渡情人;


    如今……


    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似乎,他的小命是保住了。至於那什麽渡情人的身份……恐怕還要看三星閣究竟發生了何事,渡情人又究竟是個什麽鬼。


    孔青珩不知道,他其實已經說中了。


    渡情人,


    的的確確就是個鬼。


    鬼,都是活人變的,渡情人也是。


    三星閣,有七殺、貪狼、破軍三星,故名三星閣。是在三朝前就已組建起來的江湖組織,至今,虎踞江湖已四百多年。


    當初,同樣是正值亡國之際,天下大亂,決心要為黎明蒼生做點什麽的一群江湖人自發聯合在一起,組建了三星閣。


    其中,


    七殺堂主刺殺之道;


    貪狼堂主人脈情報;


    破軍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有萬夫不敵之悍勇,主將才!


    四百多年過去,當年的初衷已慢慢被歲月掩蓋,三星閣也漸漸失去了早期的為民謀福祉的內核,成為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江湖組織。


    但,它雄厚的根基,卻是曆朝曆代君主都無不眼饞的一塊帶刺肥肉。


    在三星閣,有金銀銅三位長老,負責監督三堂事宜,並且從中推舉出三位閣主。


    七殺閣主,是在一眾殺手中,則最優者擔當,算是內部培育;


    破軍閣主,是尋當世悍勇之人,經種種曆練,自動擔任,算是來自於外部:


    唯有貪狼閣主,是女子之身,且是由上一任貪狼閣主指定,一脈相承,生生不息。


    相比於前兩者的優勝劣汰和隨機性,貪狼堂的凝聚力顯得過強,對於整個三星閣的發展並不利,容易一家獨大。


    也因此,初代貪狼閣主便和當時的三位長老定下渡情劫的考驗。


    她們認為,女人容易被情感左右,容易因愛情而背叛。


    渡情劫,


    便是由三位長老敲定一名樣貌姿容極其不凡的男子,貪狼小主要將人生的第一次交給這個男子,其後,再要親手殺了他,登位閣主。


    初次,


    永遠都是一個人最難以忘懷的。


    而初次越是美好,就越是不可超越。


    一個女人,如果親手毀滅了最美好的存在,即便沒有變得心止如水,也將走上另一個極端——因為失去而永久遺憾。


    但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可能再受愛情的蠱惑了,也自然不可能背叛三星閣。


    不得不說,這是個涵蓋了人性的極為聰明的法子,四百年來,貪狼閣主雖然是一脈相承,但從未令三星閣生亂。


    嘩!


    旁邊的窗戶紙突然被人捅開,一道黑色身影破空襲來,迅如閃電。


    孔青珩瞪大了眼睛,


    閃避!


    腦子裏剛接收到這個信號,步子還沒挪開,猛地——


    一聲輕響,


    一朵血花,


    在黑影的額前綻放,妖異,絢爛極了。


    孔青珩的眼底,隻捕捉到薑清將劍身從他胸前挪開的殘影,而空氣裏,已然有血的腥味盈盈浮動。


    是了,他的嗅覺向來比其餘感官更為敏銳。


    “該走了。”


    前一瞬殺了人的薑清,神色不變,淡淡開口道。


    孔青珩忍著身體裏的不適,當即點頭。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死人,但他依然做不到像薑清一般平靜。


    或許,是量的積累還不夠吧。


    心頭浮起抹對自己的譏嘲,孔青珩快步上前將屋門推開。


    “咄!”


    開門的瞬間,孔青珩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門前,便又多了具屍體。


    不變的,是屍體額頭上冒起的血花。


    有人在門口埋伏!


    聲東擊西!


    餘光瞥到屋子裏尚且留有殘溫的屍體,孔青珩的心頭閃過一道明悟。


    “你這件軟甲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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