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顯示簡期早上七點半離開紫薇公寓,然後打車去了西區的歡樂穀。她進去之後就再也沒出來,方涵是半個小時之後才找到歡樂穀的。


    歡樂穀是綜合性建築群,裏麵不隻有休閑娛樂場所,也有很多私人區,是宜市最繁華所在。那裏的監控必須聯係那片轄區的監控管理部門才能調出來,簡期和方涵失聯不到二十四小時,無法立案,也無法出動警力尋找。


    佳韻中午就聯係人去找了,但都沒消息,她接連打了好幾通電話後,一言不發,更顯得憂心如焚。


    周俞舟看了一遍佳韻說的政治新聞,新聞主角是新調來的市助許淩辰,我看了一眼,很是驚訝。


    那個男人比影視裏的男星還要英俊,他走在城區改造現場,烈日炎炎,風塵四起,別人都是灰頭土臉的狼狽模樣,隻有他衣冠楚楚,不染纖塵。


    電視裏許淩辰轉身,很短的一個鏡頭,那個背影讓我想到商場混亂時,有人救下簡期。


    我聽薑靜說過兩次,新調來的許淩辰是雲市人。雲市?幾個月前簡期去了雲市,她迴來後說自己有男朋友了。


    “許淩辰他……有……結……了嗎?”,我有些問不出口,可是如果簡期就是看到這則新聞才失常的,那一定跟許淩辰有關了。


    城區改造這樣的事,跟簡期沒有一毛錢的關係。新聞裏其他人都是宜市新聞裏的老熟人了,更不可能了,隻有許淩辰了。


    周俞舟明白我的意思,他說:“許助的夫人陶寧是雲市有名的女企業家。”


    我心中一涼,感覺有道解不開的高數題擺在眼前了。


    周俞舟說許淩辰才過三十歲,他父親是廳局級幹部,母親是大學教授,他還有一個在省國安廳的親姑姑。許淩辰是優越家庭裏培養出來的精英,一路順風順水,年少有為。所以,他一來就能補缺市助的職位,不容小覷。


    隻是,許淩辰在雲市發展形勢大好,他突然選擇來宜市,有些舍近求遠,想必他是另有深算。


    我迴頭看了看佳韻,她神色沉重,在扣手機,我叫她,她也沒理我。


    從我們進來就一直有人找周俞舟談事情,他沒有辦法,隻好讓交警大隊的人繼續幫忙搜尋,他去了會議室,我陪佳韻在休息室等消息。


    張子洋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他說:“已經叫姚諾一去了,我送你們迴去休息,心裏著急想等消息的話,在這裏休息也行。”


    佳韻倦了,早就倚在沙發上睡著了。我找了薄毯給她蓋上,調高了空調溫度,才跟著張子洋出去了。


    我不解道:“為什麽要叫女同誌去?”


    張子洋說:“她是掃黃組的,沒事就會去轉悠兩圈,目標不明顯,不會打草驚蛇。”


    姚諾一有張純真無害的小圓臉,笑起來明朗可愛,我一直以為做文職的,沒想到她的工作內容如此重口味。


    “對了,這麽晚了,你怎麽會來這兒?”我問了一句,張子洋擼了擼袖子,習以為常道:“在抓人!一天沒吃東西了,快餓死我了。”


    立秋已過,夜風涼爽多了。我陪張子洋坐在路邊攤吃燒烤宵夜,他問我怎麽不吃,我說沒胃口。


    我覺得簡期的事情或許很複雜,如果真的是許淩辰,那這事不該讓周俞舟知道的。


    張子洋見我盯著歡樂穀那邊發呆,特意安慰道:“不用擔心,他一個大男人,別人能拿他怎麽著?最多打一頓就扔迴來了。”


    他很寬心,還說方涵一個做技術偵查的,竟然會失聯,迴來得加強專業訓練才行。


    “可是還有簡兒……”


    張子洋失笑,“哦,差點兒忘記了,我以為你隻是在擔心方涵,原來沒這小子什麽事。”


    “當然也擔心他了。”


    張子洋挑眉道:“你擔心他也是應該的,他對你比對他女朋友還上心。”


    我皺著眉頭問道:“這話怎麽說的……這麽有殺傷力?”


    張子洋嘿嘿笑了,我看了看手機,沒有什麽有意思的,有些無聊地數星星。


    “哎,不要不說話啊,講些好玩的吧。”


    周俞舟一向食不言寢不語,張子洋就比較跳脫了,他說:“講講你們檢察院有趣的。”


    我心想,我們檢察院最有趣的就是薑靜了,講到你前女友你不覺尷尬?我說:“我沒有好玩的事情,你給我講,你經曆豐富,我要聽……最有戲劇性的。”


    張子洋哈哈一笑,他心情不錯,邊吃邊給我講了他三年前經曆的險事。


    三年前,張子洋第一次參與抓捕行動,那時年輕氣盛,他獨自出省去追人,卻不慎跌落山底,跟自己人失聯了。


    張子洋不知道自己滾落在山澗草溝裏昏迷了多久,是腿上的劇痛讓他清醒的,那是一隻狼在啃咬他的腿。


    我聽得心中凜然,他揪起褲管給我看,小腿處的傷痕觸目驚心,可以想象到當時的兇險。


    “當時雖然很怕,但事後很慶幸……”


    幸好那是一隻他可以對付的小狼崽,幸好隻有一隻,也幸好它從腿部下的口,如果那隻狼咬得是他的脖子或者頭,他可能不知不覺就進了狼腹了。


    我豎起大拇指,由衷地給他點讚,“好可怕,你好厲害,換我,嚇都要嚇死了!”


    “你以為這就完了?狼是被我打跑了,但還有老虎窩呢!”


    張子洋怕那隻狼去而複返,再帶同夥兒來報複,他拖著鮮血淋漓的傷腿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找到有水的地方,才簡單清洗包紮了一下。


    天亮之後,他很快發現,山底才是秘密基地。


    對方人多,又有槍,張子洋孤身一人,手裏隻剩一根自製的木拐杖。但我們張子洋是個人才,他白天藏匿起來,晚上趁著月色在樹皮上描繪基地的構造和火力點分布。


    一個星期後,搜救人員找到了他,沉寂多日的張大英雄,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然後,根據他提供的信息,把基地端了,大獲全勝,那是好幾年來最大的一次行動。


    我忍不住給他鼓掌,我知道張子洋隻是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其實他是個聰明有主意的人。


    “這麽大的事,換我能掛在嘴邊吹上一輩子。大哥你這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啊!”


    我毫不客氣地讚美他,他得意地笑著,繼續吃他的兩塊錢一份的燒茄子,跟普通人並無差別。


    “習慣就好了,當你在我這個位置上,職責所在,你可能也會咬咬牙,心想就當一次英雄,然後,你可能比我還拚。”


    我搖了搖頭,坦白道:“我可幹不來,我膽子小,力氣小,隻能給我們的英雄倒酒。”


    他笑了,“低調,低調。”


    搖晃的燈光映著他年輕的臉龐,他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講完就無波無瀾,似乎不記得當時的兇險重重了。


    我問他,“你今天又在抓什麽人?”


    “史鴻飛”,張子洋答道。


    “他來宜市了?”我一驚,心生寒意。


    “對啊,大惡魔來了,怕不怕?你想,每天都有那麽多意外,擔心也沒用,順其自然,盡力而為吧。”


    張子洋每次正兒八經地講話,就非常有感染力。我把冰涼的啤酒從桌子上撤走,給他換了杯熱水,“你多注意安全,以後這樣的燒烤宵夜也少吃點兒吧,不健康。”


    他點了點頭,但可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又笑道:“哎,我發現你和方涵,你們姐弟倆挺會挑工作的,一個搞技偵,一個做案件管理,都挺清閑的,又不得罪人,還沒有人身危險,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吧。”


    我微微一笑,“對啊,直係的。”


    我心裏舒緩多了。人的一生都會遇到很多驚險,虛驚一場最好,但如果逃不掉,還是該平靜麵對。


    夜風涼柔迅疾,這邊的街道逐漸靜了下來,歡樂穀那邊的燈光換了顏色,更加璀璨奪目。


    這是宜市最尋常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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