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兒明白了,會安排好一切。多謝師父成全。」


    三日後,同樣是月華已落、日陽未出之時。


    在這將亮未亮的幽沉天際,彷佛處處寒蕪,一抹黯黑身影驀然現身,在帝京千家萬戶的屋頂上起伏飛躐。


    黑衣客之所以選在這天將亮的前夕行動,皆因欲暗中探訪的地方不是尋常的高門大戶或平民住所,他要去的地方是帝京城南眾所皆知的銷金窟——


    清晏館。


    在江湖走踏的皆知,暗訪這種送往迎來、越夜越熱鬧的豔窟,自然不能入夜就探,而是得等到館中的各色小倌們在盡情娛樂並伺候貴客們睡下,一切漸歸平靜之後,才是夜探的最佳時機。


    黑影翻牆而入,這地方本就供人來來去去、進進出出,即便是後院屋房也沒半個看家護院,任由他摸清方位、直闖目的地。


    要探得自家徒兒究竟被誰迷了去,對鄔定森而言絕非難事。


    在鄔落星再一次遲歸的隔日,他偷偷尾隨她進城,看到她一躍跳進清晏館的高牆,看到她熟門熟路地躍進館中後院的一處小樓內。


    他當日就打聽清楚了,那地方叫「思飛樓」,住在裏邊的人是清晏館裏的頭牌公子——琴秋。


    此位公子竟頗得皇親國戚們追捧,帝京裏亦有不少大戶人家的公子與他有所往來,雖身是小倌,但能被他低眉順目地迎入思飛樓伺候的可說寥寥無幾。


    也就是說,這位琴秋公子雖落紅塵,卻也自視甚高得很。


    「說到底,不過就是個玩物。」


    鄔定森一路探進清晏館、探進思飛樓,此時的他靜佇在思飛樓主人的軟榻邊,隔著從頂端四散垂下的一層紗帷,注視裏邊正兀自熟睡的人,目中已布殺機。


    今夜一探,確實能安心了。


    眼前這個琴秋公子並非道上之人,他的唿吸吐納再尋常不過,人都已摸到他榻邊,一出手就能送他去見閻王,他無半點察覺,且不知作著什麽好夢,紗帷內的那張臉五官舒和,嘴角甚至有朵朦朧笑意。


    把他別有用心調教出來的徒兒給蠱惑了去,打亂了他的盤算,憑的就是這一張毫無防備的傻笑小白臉嗎?


    到底有什麽好笑?


    他下意識撩開紗帷欲看個清楚明白,薄紗甫撩開,一團氣味驀地撲鼻而來。


    ……檀香?好濃的味兒。


    「是檀香沒錯,也確實太濃,實在對不住。」


    鄔定森聽到有人迴答,內心不覺突兀,亦無驚懼,好似那是從他神識中發出的聲音,所以他腦中所想,不用宣之於口,自有另一道聲音與他對話。


    不能殺,還不到下手的時候。


    「為何不殺?殺了一了百了不是嗎?」語帶鼓噪。


    要殺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當然易如反掌,隻是此際若取對方性命,他家徒兒定會疑心到他頭上……


    哼,她與情郎打得正火熱,為了這一個肮髒汙穢的下流貨色不僅次次遲歸,還敢擺臉給他看!


    「擺臉給你看?這倒奇了。是怎麽個擺臉法,說來聽聽?」興味甚濃似的。


    哼哼,她那脾性還能怎麽擺臉?


    倔強到底,吃軟不吃硬啊!


    一個勁兒地迴護這個小白臉,若被她看出是他下的手,定會傷了他們師徒倆的情分。


    他可不想與徒兒撕破臉,她太過好用了,在靈薊草尚未收集齊全之前,鄔落星對於他們父女倆來說,是十分必要的存在。


    「如此說來,這麽多年的相處,你對鄔落星卻也僅是表麵功夫罷了。」不是問句,而是淡淡作出結論。


    那一年小小山村遭洪水肆虐,她親人全死絕了,之所以救她,本就是想給巧兒作個伴,未料撿到的是一根練武的好苗子,她根骨甚佳,又吃得了苦,多年精心調教,她這一輩子供他們父女倆差遣也是恰好而已。


    試問,是表麵功夫又如何?


    隻要不被她發現,再假的感情也是真的,能讓她乖乖為他辦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能讓她一直認分地照顧好巧兒,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那樣才是一等一的要事。


    「她若發現了,定然會十分痛苦。」幽幽歎道。


    若是那樣,她也得乖乖的,這個名叫琴秋的小倌是她的軟肋,她要敢不聽話辦事,他隨時拿她的情郎開刀,屆時別怪他心狠。


    「是……軟肋嗎?唔……是她的軟肋呢,嗯嗯……」上一刻的幽沉語調忽變,像還挺歡快的。


    鄔定森聽那聲音又道——


    「我明白了。那就讓她狠狠痛苦一次吧。」


    你說什麽?


    等等!不對!你不是我,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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