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兩位老卒起身,就見半開的大門被推開。一名和來訪者年紀相仿的年輕人走了出來。身著麻衣。腳下一雙白色的麻布鞋。腦後的長發也隻是隨意的用一根白布帶簡單的束了起來,披在身後。身型卻是高大雄壯,滿身隆起的肌肉,連寬大的麻衣都遮掩不住。


    來人正是在屋中閉門守孝的魏劍秋。一步踏出,準備吩咐兩位老家人,猛然看見台階下的來人,不顧老家人的詫異,徑直跨下台階,就要在大街上行跪拜大禮。


    趙崇動作不快,但是卻恰到好處的扶住了魏劍秋的手臂。就在門外的兩名老卒的愣神間,兩人已經進了大門。


    這半年,魏劍秋閉門不出,但是不等於不聞窗外事。對於自己的這個大舅子皇帝,有意將白虎衛丟給自己的事情,自己也是有所耳聞的。關於反對的意見也是心知肚明。


    魏世傑在時,作為魏家獨子的自己雖然早早從軍,但是沒有受到一點庇佑,反而是被百般壓製。不僅是一直廝殺在最前線,而且沙場得來的軍功,多數時候都是被魏世傑大手一揮就化為烏有了。所以從軍多年,戰功無數,職位卻僅僅隻是統領千人的一部正將。


    但是這樣也不是全無好處,在軍中底層滾打多年,積功而不得升遷,使得在軍士中間的聲望一向很高。正因為如此,前次戰事中,魏世傑留下魏劍秋以正將的職位領軍鎮守新南門後,軍中的諸將才沒有疑議。


    這也算是魏世傑第一次在這樣的大事中,夾帶了些私心。誰都沒有想到的是這竟然是最後一次!魏劍秋也沒有辜負這樣的安排。隻用手中的數千步軍,排起長矛三重,前行持槍,後行持弓弩,長短相雜,遊弩往來不絕。


    再遣出秘密成軍的八百陌刀,在宮城之下重創了來犯的涼騎。這場激烈的廝殺,也被城頭觀戰的皇帝看在眼裏。


    事後看來,自己父親的一些安排,顯然是對於戰事早有預見。為了消除魏家在軍中的影響,竟是如此的剛烈偏激。可是皇帝的猜疑,並不是出於對老臣的不信任。隻是在鷹巢有所察覺後的正常反應。那個時候,還沒有情報顯示是呂家兄弟在幕後作梗,截殺了軍中的信使。


    老將軍當初為了不貽誤戰機,而臨時決斷的救援海豐戰事,甚至驚動了皇帝身邊的那個神秘的組織。這也成了自己心中的一個結!不經朝議擅自調兵的結!


    讓朝中的一些自詡耿直的同僚時常掛在嘴邊。雖然皇帝沒有責問,更沒有什麽責罰的決定,這反而加重了父親的心病。


    主動自請削權。將自己的調兵出戰的權利,改為隻能練兵,不能調兵。而且數量也做了限製。如果沒有這些自縛手腳的決定。渡口一戰,能再有三千步軍,哪怕是新軍,也斷然不會讓疲憊的涼騎衝到主帥身前的一箭之地。


    與父親共事多年的姚尚書曾力勸,言隻須稍微放鬆一點軍權,隨著新帝的成長,魏家在軍中的影響自然就會逐漸的淡去。顯然是老尚書早已經看出老將軍已經是存了死誌。


    讓自己愧疚的是,作為人子,自己竟然沒有在事前看出一點苗頭。而是在戰前的安排上偷偷竊喜。以為父親再也不會刻意的壓製自己了。以為自己在軍中的前途就要明朗起來。


    然而大戰過後,一切才明朗起來。後知後覺的自己已經是來不及彌補了。細細迴想,其實父親的命運在那場朝會之後就已經不可避免了。呂家雖然沒有掀起波浪,可是卻間接的為魏家掘好了坑。加上父親的剛烈脾氣,結局也就在所難免了。


    魏劍秋思緒良多,心中也是知道此時多想已是無用。還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吧。天下局勢紛亂至此,將來總是不缺自己建功立業的機會。且安心靜待時機吧。


    可是今天皇帝突然造訪,打亂了自己的想法。皇帝妹夫的便服登門,意味再也明顯不過了。


    作為大雍的主人,能在外患嚴重的局勢下登門,多半是心中已經作出了決定。


    “魏將軍,心裏可曾有過怨恨?老將軍的陣亡,朕是有責任的。若非朕太過小心,當初領兵早一刻趕到渡口,也許就不會痛失朝廷柱石。”趙崇進門後,望著空蕩的宅子,歎了口氣。


    “皇上不必自責,末將自幼從軍,也略知兵法,當時的情況,以步軍追擊騎兵,無論如何謹慎都不為過。家父之事,隻能說時也,命也!何來怨恨之說。”魏劍秋跟在趙崇身後,與皇上一問一答。語氣平靜的驚人。


    “閉門半年,何等的清閑!可是我大雍卻是急須用人之際啊!去年先帝陣亡,朝廷不穩,不得已之下群臣奏請,以日易年,為先帝守孝三年。


    今天雖局勢稍定,但是人才急缺,不知今日能否以一日易旬日。請魏將軍早日起複,為大雍執掌白虎衛?


    如果魏老將軍,在天有靈,定然也樂見此事!”


    “北涼蠻族,禍亂中原,此欲亡我天下矣!願追隨皇上,將胸中熱血撒遍中原。”


    魏劍秋生在將門世家,對於疆場向來是不陌生的。何況是十八九歲,胸中熱血最容易沸騰的年紀!在這樣一個風雲激蕩的時候,又怎能甘心困居三進之宅!聽完皇帝的召喚,當下豪言脫口而出。


    趙崇聽完魏劍秋的表態,眉宇間的神情微微有些舒展。伸手入懷,掏出一枚虎符令牌。又摘下腰間的配刀,一起遞了過去:“這是調動白虎衛的令牌。白虎衛是重甲騎兵,所需的兵甲,武器,你可以自行到府庫挑選。


    最近半年與胡族交易所得良馬俱在文昌馬場,可憑此腰刀,作為信物,自去挑選。另外朕的親衛中,你可再挑五百人,隨你一同入營,編入白虎衛,以老帶新,也有助於早日成軍。”


    說完這些,趙崇伸了伸腰肢,看來看身邊的這員新任的白虎衛的統領,輕聲問道:“今日前來,還想為老將軍上一柱香。不知能否如願?”


    “末將謝過皇上好意,但是我大雍向來沒有君王拜祭臣下的先例!此例若在我魏府而開,末將如何自立與大雍朝廷。”魏劍秋聽完最後一句,連忙躬身謝絕道。


    “但以淩煙夫君之名,為嶽父大人上一柱香,當無可厚非!”趙崇望向設有魏世傑靈位的左廂房,特意加重淩煙夫君四字的語氣。


    魏劍秋終於還是沒有擰過執拗的皇帝,隻得上前引路了。


    靈位前的趙崇,恭敬的拜了三拜,嫋嫋青煙徐徐飄散。


    將軍百戰死,壯士卻再也不得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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