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升起,又徐徐落下。


    寂靜的城市,靜得隻剩下幾聲蛙鳴。


    沈櫻站起了身來,春日還未盡,風中早有了熱意。


    “昌大南疆、南方昌盛?”


    這個城市被叫做南昌,這個驛館又在寧王府附近,驛館大門上的燈籠上印著一個“寧”字。


    夜己深,燈光更加暗淡了。


    負責守衛的府兵們困了,蜷伏在光線照不到的角落裏,犯起了瞌睡。


    對於府兵們這個工作而言,這一次他們爭取到沿途接送花魁和月旦才子的任務,卻並沒有撈到多大油水,所以很容易讓人氣餒,現在既然這些貴賓們都己經到了南昌,府兵們好容易鼓起的幹勁瞬間懈了。


    府兵們本來是昏昏欲睡,這時間,一個嬌小的身影從黑暗中冒出來,她短衫赤足,行動時漫無聲息,就象是一隻行走在黑暗中的貓妖。


    這個丫頭是涵薇,暹羅公主沈櫻的貼身丫頭涵薇。


    涵薇無聲一笑,她的小手輕輕落下,落在兩名府兵的睡穴上,輕輕一按。


    府兵們忽然感覺眼簾變得格外沉重,溫柔而甜蜜的黑暗終於將他們緊緊地擁抱。


    涵薇這才輕輕拍了拍手掌。


    這一切,當然是沈櫻事先安排好了的,聽見掌聲,沈櫻輕輕合上了手中的《商君書》,提起了她的裙腳,悄悄的走了出去。


    為什麽要點昏這些府兵呢,難道她不怕有外人來騷擾花魁麽?


    沈櫻並不擔心。


    因為,這一路上她見識夠了這些府兵們的胡作非為,靠這樣的一群家夥負責守衛花魁們的安全,就好象安排餓貓去守住一整缸的鮮魚,危險反而來自於內部,會讓這些花魁們變得更加不得清靜了。


    好在,花魁隊伍中有不少是練家子,比如魚嬋姬,又比如秦宛兒,以她們的身手足夠自我保護。


    問題是,寧王為什麽要這樣的安排呢?


    這裏是公門附近,驛館四周的燈光冷清清的,院子裏的一柵金邊瑞香,花兒也在暖風中搖曳。


    這個季節的南昌,有些潮,也有些熱,對於這樣的熱度,沈櫻反而感覺更加親切,因為,暹羅也有點熱。


    沈櫻有時也想過,自己隻身進入中原,進入南昌,這樣決定是否有些盲動?


    結果是不去細想,因為一個人生命中最重大的改變,本來就是在一刹那間決定的。


    再轉過幾條街,有一間“悅來客棧”。


    唐寅與祝枝山等月旦才子都被安排住在悅來客棧裏。


    沈櫻剛走過去,就發現大堂中有一群年輕人,比如江南四大才子,比如唐虎杖。


    眾人陪著圍在一處高聲談笑。唐虎杖坐在邊角,若有所思。


    大家看向沈櫻的時候,唐虎杖依舊沒有抬頭!


    玉摧紅在其中最為打眼,他手端酒杯淡淡一笑,好象根本就沒有喝過酒。


    涵薇忽然道,“你怎麽也在這裏?”


    玉摧紅反問道,“我為什麽不可以在這裏?”


    涵薇哼了一聲,爭持是多餘的,寧王府方麵有過報備,這一間悅來客棧暫時用來安置月旦才子。


    大家都知道,早在月旦之評之前,玉摧紅就提前離開了秋葉山穀。


    沒參加過月旦之評的年輕人是不配稱得上月旦才子的!


    玉摧紅笑道,“我確實不是月旦才子,頂多也隻能算得上是一個浪子。”


    涵薇板著小臉,道,“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在現在通知一聲:無關人等迅速離開。”


    玉摧紅笑了笑,隻笑了笑。


    反而是唐寅道,“唐某雖然看著玉摧紅不順眼,現在卻連你也一齊跟著看不順眼了。”


    唐寅是一個才子,但,他更是一個男人,在女人“欺負”一個男人的時候,會讓其它的男人覺得莫名的憤怒。


    涵薇也笑了笑,道,“給我,不,給我們公主一個不趕走玉摧紅的理由。”


    玉摧紅正要說話,祝枝山己搶口道,“玉摧紅是悅來客棧的超級客戶。”


    涵薇道,“超級客戶?”


    祝枝山道,“你,知不知道悅來客棧是一個連鎖品牌?”


    涵薇皺了皺眉,這種問題,她沒興趣去了解。


    祝枝山解釋道,“悅來客棧的分店遍布天下,如果有一個客戶,他每年在悅來客棧旗下的任何一家分店都有一筆可觀的消費,他,就有可能成為悅來客棧的超級客戶。”


    涵薇道,“隻是可能麽?”


    祝枝山點了點頭。


    涵薇想了想,道,“這樣說來,玉摧紅每年要往悅來客棧送不少銀子?”


    祝枝山道,“對,而且他還幫著悅來客棧做出過特殊貢獻,這樣的一個人,當然會成為悅來客棧的超級客戶!”


    涵薇看著玉摧紅,有些猶豫,又有些懷疑,忍不住問祝枝山道,“超級客戶有什麽優惠麽?”


    祝枝山道,“如果他有特殊要求,悅來客棧方麵可以拒絕寧王,而把整個店麵供他一個人單獨使用。“


    涵薇吐了吐舌頭,玉摧紅常年四處漂泊,吃住各項從來又不舍得虧待自己,他用大量店內消費換取一個超級客戶名額,這種事情,並不出奇。


    隻是,在南昌的地麵上做生意,一個小小客棧就敢於公然拒絕寧王的請求,這個悅來客棧的經營方式,也太狂了一些吧?!


    祝枝山道,“隻要玉摧紅提出要求,悅來客棧可以趕走我們,而隻留下他一個人。”


    這時,門口竟又走進來一個矮胖的道士,他歎了口氣,道,“無量天尊,江湖人不可能如此小氣,隻希望小哥兒玉摧紅不要在這時候攆人,否則我們夫妻可能要露宿街頭了。”


    道士也可以娶老婆麽?


    這個道士的身後似乎還真的跟著一個女人,白白淨淨,身材略顯矮胖,跟這個道士卻是一臉的夫妻相。


    涵薇看向道士的時候,道士老婆的臉色變得陰沉,眼中盡是滿滿的醋意。


    涵薇忍不住“卟哧”笑出了聲。


    這時間,玉摧紅笑道,“無量個天尊的,玉某再輕狂,也不敢怠慢了三清山三清觀主荊百裏先生。”


    祝枝山喜交朋結友,立刻湊上前代為互相引見。


    荊百裏夫婦也是剛剛進入南昌,也是剛剛入住悅來客棧的,他們與眾人一一見禮。


    唐虎杖這才反應了過來。


    在風雷堂大舉圍攻江南查家的時候,三清觀主荊百裏與唐虎杖都在江寧城中,如今別後重逢,想起前事種種,二人隻是苦笑著互相搖了搖頭。


    大堂中的燈光很明亮,眾人最終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暹羅公主沈櫻的身上。


    玉摧紅卻是一個例外,他臉帶著微笑,不過是盯著荊百裏身後背著的木盒子。


    最終研究發現,這竟然是一個奇怪的劍鞘,古舊笨拙,漆麵已沒有了光彩。


    在他背後這個奇怪古舊劍鞘中的劍,一定鋒利得可怕。因為三清觀主荊百裏是與燕歸雲,裘三兩齊名的劍客。


    手搖桃花扇的唐寅忽然道,“荊觀主用這把劍一定殺過很多人吧?“


    荊百裏一怔,笑道,“無量天尊,寧王治下的南昌,長治久安,道爺兒怎麽敢在這裏以劍傷人。”


    唐寅冷笑著追問道,“如果是在比武大會上呢?”


    通過最近一期的靈霄閣《天下英雄榜》的宣傳,所有人都知道,今年的南昌會很熱鬧,寧王府籌備了大量活動,不但有最新的花魁和月旦之才的才藝表演,還組織了武林人士間的大型切磋交流活動。


    什麽切磋交流,講明白了,就是比武,每個人心裏都知道,刀劍無眼,出手無情,武林人士一旦上了那個比武擂台,隻有最大的兩種可能:殺人!或者被殺!


    荊百裏笑了,道,“無量天尊,大家彼此都不殺人,難道不好麽?“


    沒有答話,大家都看向了玉摧紅。


    一代劍魔玉非寒血洗烏衣巷,這件事雖然己經過去了二十幾年,卻早己成了一場惡夢,深深地紮根在每一個江湖人的心中。


    可,老子歸老子,兒子歸兒子,玉非寒當年造下的殺孽,難道還有誰想玉摧紅來償還嗎?


    沒有人理會這些,繼續無語盯著玉摧紅,目光意味深長。


    玉摧紅撇了撇嘴,目光盯著荊百裏,然後一個個看過,直看到唐寅,才緩緩道,“如此良辰如此夜,討論這樣血腥的話題,各位覺得有趣麽?”


    誰知道,每個人竟然都點了點頭,齊聲道,“有趣,而且是有趣得很!”


    玉摧紅隻能笑了笑,道,“各位終於都到了南昌,請問,你們能得到自己心中想要的東西嗎?”


    此次,大家齊聚南昌,誰又真的就沒有一點說不出口的企圖呢?


    為名,為利,為複仇,為了取得美人的一笑,或者隻是為了得到這個世界的承認!


    玉摧紅的語術實在厲害,他剛說完了這句話,每個人都沉默了,瞳孔中卻不自覺地顯露出渴望、貪婪之色。


    江南第一大才子唐寅本來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但他無疑也被玉摧紅的話打動了,眼神撲朔,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可憎。


    隻有荊百裏的夫人奚夢瑤,始終盯緊著荊百裏,似乎是盯住了自己所有的財富,她本來隻是一個長相普通的女子,但在這群各有所圖的人中看來,卻忽然變得可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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