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十六年,四月。


    江西湖口石鍾山,本來是鄱陽湖通往外麵的樞紐,同往常一樣,驢鳴馬嘶,人聲鼎沸,


    《石鍾山記》有雲:“……至莫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咳且笑於山穀中者,或曰此鸛鶴也。餘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鍾鼓不絕。”


    宋代大詞人蘇軾寫下了《石鍾山記》。


    此處不是重點。


    前元滅亡,陳友諒與朱元璋爭奪天下,雙方水軍會戰於石鍾山下的鄱陽湖中,朱元璋最終險勝,雙方死傷極其之慘重。


    那一戰之後,鄱陽湖中沉船無數,魚蝦食了其中的腐屍變得格外肥大,說怪也怪,百年以來,石鍾山下的氣候也變得極其異常,據老人說,是因為這片湖麵之上的怨氣始終不曾散去。


    這幾日,天氣一直忽陰忽晴,好容易太陽才出了半日,忽然雨雲一卷,大雨如同傾盆,鄱陽湖的湖麵之上白浪滔天,如同巨龍翻滾,船戶不敢行船。


    這場雨幾日不停,又引發了泥石流,山體上的泥沙滑落,將四處所有進出通道全麵阻塞,湖水漸漸漫過堤岸,將地麵水位不斷抬高,許多要渡河去南昌的客人們都給阻在石鍾山上,無法啟程。


    石鍾山雖然也有幾家客店,但這幾天滯留的客人眾多,客店早住得滿了,後麵再來的這些客商們叫苦不迭。


    鎮上最大的一家客店,肯定叫作“悅來客棧”,因為客房幹淨,價格合理,而又安全,是客商們常來的歇腳之處。


    到今天,悅來客棧猛然增加這麽多散客,掌櫃的也是費盡唇舌,在每一間房中加床,或者是改成了通鋪,這才勉強多擠了幾十名住客,再後來的二十來人,客棧中委實無可安置,又不便逐客,隻得由著大家在大堂上圍坐。


    由於地處湖區,晝夜氣差極大,門外大雨傾盆,湖風裹脅著潮濕的氣息,從門縫中刮進來,雖然己是人間四月了,這股森寒之氣仍吹得散客們陣陣發抖。夥計們隻好搬開桌椅,在堂中生了一堆明火。


    眾人無聊之中,一個中年人手拉胡琴,用一股濃重的湘音為大家唱一段:“鄱陽湖決戰”。


    內容是:前元至正二十三年,石鍾山下,鄱陽湖中,朱元璋與陳友諒在這一帶的湖區,展開了一場惡戰。


    當時,陳友諒從九江率六十萬大軍,向朱元璋控製的南昌發起圍攻。


    朱元璋聞訊,被迫率二十萬水軍從南京千裏迴兵救援。


    八月,兩軍在康山水域接觸,第一場戰鬥開始。陳友諒巨艦相連,樓船高十餘丈,艦隊成陣,展開達數十裏,氣勢逼人。


    朱元璋針對敵我雙方的形勢,利用陳軍“巨艦首尾連接,不利進退”的弱點,決定用火攻。


    第二天,朱元璋大將徐達率艦向陳軍猛攻,擊敗陳軍前鋒。緊接著朱軍乘風發射火炮,陳軍死傷甚眾,但朱軍傷亡也不小。


    恰恰在這時,徐達座艦被對方火炮擊中,陳軍乘勢反攻,陳軍猛將張定邊向朱元璋座艦直衝過來。


    朱艦掉頭就逃,慌亂中,戰艦在沙灘上擱淺,眼看朱元璋就要成為俘虜了,正在這緊急關頭,朱將常遇春一箭射中張定邊,朱軍隨之冒死來救,朱元璋這才僥幸脫險。此時天色已黑,雙方收兵。


    第三天,朱元璋親自率艦隊進攻,由於陳軍戰艦高大,朱軍船小,朱軍失利,右翼開始後撤,朱元璋雖連斬十餘名隊長也不能阻止敗退。下午,東北風起,朱軍就乘風放火,陳戰艦相連行動不便,陷入火陣。


    一時,鄱陽湖上煙焰張天,火光燒紅了天和水,朱軍轉敗為攻,全線出擊,陳軍損失慘重。


    第四天雙方再戰,不分勝負。


    第五天,陳軍擊碎朱元璋座艦,朱元璋逃移它艦,陳士氣為之一振,但至下午,陳軍支持不住,開始敗退,退守鄱陽湖西岸的渚溪;朱軍則進軍湖東岸左蠡,切斷陳軍退路。


    兩軍在渚溪左蠡相持其間,由於陳軍曾圍攻南昌兩個多月,出師太久,士兵疲憊,軍心動搖,朱元璋又不斷誘降,陳兩員大將投敵。


    這樣,陳軍士氣更加低落,至十月初三日,陳軍糧草殆盡,率軍冒死突圍,但左衝右突,均被事先作好準備的朱軍擊退。


    陳無法,率部向湖口方向逃跑,朱軍又用火舟火筏攻擊,血戰一日,陳軍仍無法逃脫。


    不久,陳友諒被箭射死,龐大的艦隊隨之覆沒,朱元璋取得了徹底的勝利。


    這一仗,有關於朱元璋與陳友諒這兩大梟雄的生死存亡,大明史料中有極其詳細的記載,又是在石鍾山下發生的事情,這中年人用湘音娓娓道來,將這一戰唱得是跌宕起伏,高潮迭起,半個時辰下來,眾人聽得熱血為之沸騰。


    唱至陳友諒中毒身亡,嘎的一聲,胡琴聲停住了,眾人一時無語。


    天色越來越暗,雨卻沒有一點變小的意思,忽聽得馬蹄陣陣,停在客棧門口。


    掌櫃子苦臉皺眉,道,“又來人了,這可如何是好?!”


    果然,聽得一個年子男子聲音道,“掌櫃的,準備幾間上房,再準備些牛肉幾壺老酒。”


    掌櫃哪裏還騰得出地方安置,多說無益,幹脆支使夥計去招唿。


    夥計不耐煩道,“客滿了,換別家,換別家。”


    那男子道,“能去別家,誰會來你這個破地方。再說一次,快去準備幾間上房。”


    夥計道,“你這人怎麽講不清楚了,別說上房,現在,連通鋪都沒有了。”


    那男子叫道,“通鋪,堂堂丐幫長老,難道要住你的通鋪麽?!”


    夥計道,“隻怕客官沒聽清楚吧,您還別瞧不上通鋪,現在通鋪都己住滿。”


    那男子高聲大叫,啪的一聲,應該是踢翻了店中的桌椅,口中叱道,“住下的也給趕起來,留出房間來,給我們湯長老歇息!”


    熟人大多知道,悅來客棧做為如今大明境內最大的客棧連鎖,背景極其強大,開業至今,任何一個分店也不曾把江湖上哪一個門派放在眼中過。


    一個小小丐幫就敢在悅來客棧生事麽?!


    小夥計當即便惱了,衝上去便要與對方動手。


    隻聽得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道,“小哥切勿動氣,湯某人替他給您賠個不是,嗬嗬嗬,外麵風大雨大,先放我們進來再說吧。”


    說著,己向堂上擠了進來。


    眾人返頭望去,隻見為首的是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一身古龍蘭訂製錦袍全部打濕,腰間繡著七個小小的麻袋上還在滴水。


    明眼人一望便知,隻有丐幫嶽州分舵的長老才做如此打扮,為免得惹禍上身,本在說話的住客們都住口不言,呆呆望著這幾個人。


    小夥計不依不饒,道,“踢壞了店內的桌椅,這筆帳怎麽計算?!”


    這白胖子正是丐幫長老湯明泊,湯明泊滿臉堆笑道,“小哥,你瞧,我們全身都己打濕,麻煩你給安排一下,讓大家挪個地方,我們就在這兒烤烤火,有事也要先把衣服烤幹了再說。”


    是凡丐幫中人,都是認進不認出的角色,湯明泊嘴裏講得客氣,卻絕口不再提“賠償”一事。


    好在這家悅來客棧的掌櫃子沒有錢得樂那麽愛與人較真,雖然有心拒客,但瞧見這幾個花子也被雨澆得可憐,懶得與他們計較,隻吩咐小夥計速去端來一盆熱水。


    那個拉胡琴唱曲的中年人忽然冷笑一聲,道,“待遇不錯喲,原來是陳理王爺的老部下。”


    眾人不由得一驚,這人又在挑事?


    陳友諒起事之前,己經是丐幫長老之一,傘下的丐幫弟子們一直幫助他攻城掠地,本以為可以分疆裂土。


    誰成想,鄱陽湖絕戰,陳友諒不幸中箭身亡,他死的時候年僅四十四歲,隻剩下一個十二歲的兒子陳理。


    陳友諒死後,張定邊率眾臣擁立陳理為王,然而陳理剛坐上王位一年,朱元璋便率大軍攻到城門下。


    此時年紀尚小,能力有限的陳理無力反抗,便出城投降。


    雖然陳理投降,但是手下還有很多曾經忠於陳友諒的丐幫弟子們扶持著他,丐幫勢力曆來不小,為了避免一場更大的動亂,朱元璋將陳理留了下來。


    朱元璋還給陳理封了王,為:陳王。


    洪武五年正月,明太祖朱元璋將陳理與歸義侯明升一起遷居高麗,讓元朝降臣樞密使延安答理護送他們,並賞賜高麗王羅綺,讓其善待他們。


    大家心中其實明白,這是要將陳理逐出國外,以防其作亂。


    陳理在高麗呆了幾年,最終便死在異國他鄉。


    正因為陳理的這件事情,丐幫與大明朝庭之間,始終留有一個心結。


    這個拉胡琴中年人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他要去揭舊傷疤,刺激一個丐幫長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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