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是贛水的源頭,泉水潺潺,匯流成河,養育著下遊千百萬江西人,據此不遠之處就是名動天下的統萬城。


    這,就讓人很容易忽略上遊的藤家。


    高山林立,山產貧瘠,隻有滿山油茶和一片片的竹林,竹林掩映之中竟然還有一處巨宅。


    這座巨宅幾乎占據了平地大半的位置,桐油漆著的大門烏黑發亮,此刻門上還貼著大紅的喜聯。


    大門旁,蹲踞著兩座高竟達丈的石獅子,這種石獅子在京城達官貴人的府邪門口,還倒常見,隻是在這種江南住家的房前,就顯得有些特色,明眼人一望就知,這樣巨宅裏住的不是尋常人物。


    藤宅。


    黃昏,晚春的斜陽依然熱度不減,將門口那兩座石獅子的影子,長長地拖開,藤府的門口,此刻竟是車水馬龍,熱鬧已極。


    那兩扇黑漆大門敞著,門口川流不息的進出著人,雖然有些是本地商賈,但大多數卻是霸氣外放,一望而知,這些人全都是武林人士。


    明天,藤家二小姐就要與郭二公子正式舉辦訂婚典禮,因為這兩家人的麵子,不但本地的鄉紳,官吏,全都己到齊,不少風雷堂的旁係分支門派,也都趕著來討杯喜酒吃。


    大家都知道,這位訂親的二公子郭沐若是郭不讓的兒子,自然是風雷堂主郭振藩的堂侄,而,風雷堂又是血旗門傘下最大的分枝,風雷堂又作風強硬,隱隱然是江西武林的領軍人物,在江西,誰又敢不給風雷堂麵子呢?


    所以,大家都提前趕來了,趕赴頭一天的預備宴。


    從藤宅前麵的巷口開始,就站滿了接待客人的彪形大漢,這些人雖然都穿著長衫,可是一個個目光凝練,神色氣足,顯見得都是手底下有兩下子的練家子,他們都是二公子郭沐若的隨從。


    喜氣洋洋的藤宅大院子共分了五進,喜堂就設在第一進的大廳上,前後左右竟達二三十丈,富富裕裕的可以放下幾十張圓桌麵。


    塗成紅色的牛油巨燭熊熊燃燒,照得大廳裏亮如白晝,一個巨大的囍字鑲了金邊,正掛在大廳的中央。


    坐在中央這桌自然就是藤家掌舵人藤萬春了,這個五旬老人雖然臉盤烏黑,可是樣子卻沒有半點老態,端坐在椅上,頻頻向賀客們致意。


    他的準女婿二公子郭沐若坐在身旁,紅色吉服之內露出大半截綠色的領子,今天他很規矩,斯斯文文的樣子竟像個在學的秀才。


    賀客們今天來賀喜倒是在其次,更多的卻是與郭沐若攀交情,隻可憐了佳翁藤萬春,不認識的,無論認不認識,藤萬春全部客客氣氣地招唿著,不敢有半點馬虎,那些人應付一下,便將他拋開一邊,注意力全部放在郭沐若身上。


    喜堂上的群豪雖已濟濟一堂,但後麵進來的人仍然川流不息,這時候,門外走進一個留著兩撇小胡子的年輕人,撇開眾人,走到藤萬春麵前輕輕一揖。


    藤萬春微微一怔。


    可是坐在一邊的郭沐若心裏卻有些不滿意了,不禁閃目一打量這人。


    隻見這個留著小胡子的年輕人,嘴角含笑,神態中稍帶著幾分說不出來的慵懶之意。


    郭沐若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這小胡子有些麵善,偏生又想不起什麽時候見過,卻又是誰呢?“


    此時賀客盈門,事情又多,郭沐若雖然心中生疑,過了半晌,就將此事忘了。


    過了一會,這大廳上酒筵大張,先擺出三十六桌酒席,在座的這幾百賀客們,分別落座。


    滿廳豪士,十中有九都己打過照麵,隻是郭沐若特意的留出一桌,這些人雖然也著了長衫,卻不與四周圍說話,他們腰間鼓鼓的,似乎都藏著兵刃。


    喝喜酒也需要佩戴兵刃嗎?


    在座的江湖人物眾多,卻想不出這一桌子人的來路。


    直到郭沐若下來敬酒之時,這一桌子紛紛站起,神態十分謙恭。


    群豪可都有點奇怪了,有些人就在竊竊議論,道,“這些人有些眼熟,似乎是前一陣專門劫掠統萬城供貨商商隊的那一群強人。”


    有的人就辯道,“管他什麽強人弱人,他們隻要是專門對付統萬城的,這當然另當別論,我看你還是少說兩句,多照顧照顧麵前的美酒吧!”


    還有的人就因此而發出感慨,“照如今這樣,太平日子恐怕都過不長了,您看看吧,郭二公子如果始終是咬住統萬城不放,佟家遲早也會反擊,那時候,咱們這裏,就要大亂了。”


    有人附合道,“我聽說,準新娘子與統萬城少主有些瓜葛,郭二公子當然對統萬城恨到牙癢。”


    他的朋友就趕緊拉他的袖子,阻止道,“朋友,你少說幾句吧,飯食還堵不住你的嘴巴嗎,你這話要是被不相幹的人家聽了去,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跑啦。”


    這些草莽豪士私底下議論紛紛,坐在當中的藤萬春有所耳聞,卻也故意的不動聲色。


    藤萬春端起酒杯,站起來,朝四座群豪作了一個羅圈揖,然後聲若洪鍾道,“各位遠道前來,慶賀小女與郭公子訂親,藤萬春實在高興得很,隻是我是個粗人,不會說什麽客套的話,各位多吃點,多喝點,就是看得起我藤萬春,各位英雄,幹。“


    藤萬春說完了話就一飲而盡,意氣豪飛,不亞於少年。


    堂下群豪也立刻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掌聲中又夾雜著笑聲,笑聲中又摻合著雲謙那高亢的笑聲,混合成一片吉祥富泰的聲音。


    這時間,那個讓人惦記的小胡子忽然站起身來,道,“郭二公子,我敬你一杯。”


    郭沐若歎了口氣,道,“我總算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最愛多事的玉摧紅。”


    玉摧紅道,“今天過來,我隻是送禮,順便討杯喜酒。”


    郭沐若道,“哦?”


    玉摧紅的神情忽然變得很嚴肅,道,“我徒弟鐵無雙不才,盜取了二公子的三眼銃,今天借著二公子訂親之喜,玉某將原物奉還,隻請求二公子消停一個月,保證本地不起紛爭,二強相爭百姓遭殃,這道理你想必也應該明白。”


    郭沐若道,“我怎麽越聽越糊塗了?”


    玉摧紅長長歎了口氣,道,“藤佟兩家結怨多年,這已是江西人心知肚明的秘密,其實出手仍然互有保留,亂象之下,其實依附這兩家生活的百姓們的日子倒也還算是過得去。”


    郭沐若皺了皺眉,道,“你想說的是什麽意思?”


    玉摧紅道,“隻是郭二公子出場之後,不但明麵上針對佟家,還暗暗中準備高手,假扮匪盜,劫掠統萬城供貨商的財物,貨物,這就有些超越了底線。”


    郭沐若道,“假扮匪盜,劫掠財貨,玉摧紅,你給我扣下來的大帽子也太大了吧!”


    玉摧紅道,“二公子心知肚明。”


    郭沐若淡淡道,“你若不甘心,大可以把那些匪盜團滅了,到那時加以審問,就知道他們跟我有沒有關係?”


    玉摧紅道,“盜亦有盜,隻要那些黑道上的朋友就此打住,另尋財路,我不是公門中人,也不願去抓他們,傷了彼此的和氣。”


    郭沐若冷笑道,“你真是好人。”


    玉摧紅苦笑道,“兩家的矛盾由來己久,也算是自身發展的一種動力,但,如果再有外力加入,激發了這種矛盾,對本地百姓而言卻是天大的禍事,這麽樣做又是何苦?”


    郭沐若微笑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要我不再插手佟藤兩家的暗戰。”


    玉摧紅沒有說話了,不說話的意思就是默認。


    郭沐若突然冷笑,道,“現在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你這麽過來,就是為了要逼佟家討饒。”


    他冷笑又道,“這法子倒的確不錯,隻是這樣的統萬城也太丟人了吧!”


    玉摧紅苦笑一聲,卻不知道是笑自已的多事,還是笑對方的無知。


    郭沐若道,“你己經將這些話挑到了明處,如果我不答應呢,你怎麽辦?”


    玉摧紅霍然長身而起,大步走了出去,滿院子的人全都鴉雀無聲。


    郭沐若忽然翻著白眼,冷冷道,“玉摧紅,江西藤家豈是你可以自由來去的地方?!”


    玉摧紅又笑了,笑容中仿佛帶種說不出的無奈之意,慢慢的點了點頭,道,“萬軍之中,玉某尚可以來去自如,郭二公子又準備著怎麽留住我呢?”


    郭沐若的手一翻,便有人將三眼銃送入他的手中,他的出手夠快。但卻還有人比他更快的。


    隻見人影一閃,疾似鷹隼撲兔,藤萬春躍到半空,一雙鷹爪疾扣玉摧紅的雙肩!


    很可惜的是,這一爪,他似乎是抓到鋼板之上。


    玉摧紅隻是笑吟吟的看著他。


    在場眾人忽然明白了,江西境內,藤萬春的鷹爪罕逢敵手,但是,他根本就不是玉摧紅的敵手。


    玉摧紅輕輕鬆鬆地接了對方一招,卻並沒有還手。


    藤萬春吃驚的看著自己的雙手,怔了很久,突然恨恨跺了跺腳,抬頭瞪著玉摧紅,厲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玉摧紅笑了笑,淡淡道,“我也沒什麽別的意思,隻不過還有句話要問你!”


    藤萬春道,“什麽話?”


    玉摧紅道,“藤老爺,今天你難道想要破壞了自已家的喜氣?”


    藤萬春怔住了。


    玉摧紅懶洋洋的歎了口氣,道,“打架是多麽無聊的事情,它,哪裏有拚酒來得有趣呢?”


    眾人瞪著他,臉上的表情有的好像要哭,有的又好像要笑,


    藤萬春忽然大聲道,“好,玉摧紅果然是大地方來的,有豪氣,咱們拚酒,我若皺一皺眉頭,我就是你孫子。”


    玉摧紅笑了,藤萬春已經夠老了,這樣的孫子他也不想要。


    他隨手抓起了桌上的酒壇,仰頭將半壇酒倒進自己的肚子,道,“我幹了,你隨意?”


    藤萬春也舉起了酒壇,道,“我會怕你嗎,年輕人?!”


    大醉,隻有大醉。


    世道一直如此艱難,家仇己經不是今夜的主題,在這裏,為什麽大家不能一起拋開彼此心中的成見,靜下心來安心喝酒?!


    隻是,一旦喝出了氣氛,反而沒有注意去注意二公子郭沐若了,他的話很少,也喝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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