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祠堂內外,此時戒備森嚴,刀出半鞘的衙差們黑沉著臉在大門外排成兩行,馬昂亮出評委玉牌這才能內進。


    進門乍一抬頭,先會注意到一塊高達丈許的巨大布幔,布幔的這一邊,己經擺滿椅子,上麵坐滿了各色嘉賓,他們都是一些陪同選手們今日來參賽的家屬。


    本次“花魁爭豔”初賽的賽場其實設在祠堂內的第二進大廳,這塊布幔支在過道中做分隔之用。


    馬昂貼著牆根躡手躡腳地經過第一進大廳時,並沒有引起什麽動靜,大家都緊咬雙唇,表情複雜地盯著那張布幔,仿佛能從那塊布子上麵看出一朵花兒一樣!


    馬昂還未走進,就聽見:


    “我們倆劃著船兒,采紅菱呀采紅菱,得呀得郎有情,得呀得妹有心,就好像兩角菱……”


    裏麵有一個少女現在唱的正是江南耳熟能詳的民歌《采紅菱》,吳儂轉語,讓人心醉。


    馬昂聽得興起,正準備跟著唱上兩句,猛聽鈴聲一響,有女聲叱道,“人雲亦雲,毫無新意,出去!”


    眾人發出一陣噓聲,那個用於分隔內外的布幔被掀起來一角,一個女孩子垂首退了出來,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正好和馬昂一觸,馬昂朝她一笑。


    誰知,這一笑,笑得那女孩子更加手足無措,她眼中一紅,兩行淚水滾滾而落。


    馬昂雖然也有憐香惜玉之心,一時不知如何開心,隻能任由著這個女孩子掩麵而去。


    布幔之後,又有八名配刀的衙差把守!


    這裏的布置又有不同,如今內側搭起了一個高台,手持折扇的祝枝山正中而立。


    高台右側,擺放了一排鋪著紅布的桌子,顯眼處標示有“評委席”三個白底黑字。


    評委席上如今隻坐著兩個人,“古龍蘭”女老板:祝蘭英正襟危坐。而“葡國船長”:加西亞.玉摧紅可能是乏了,在一邊揉壓著自己的太陽穴,一邊偷偷打著哈欠!


    馬昂再次想貼著牆根偷偷溜上去,還未抬腳,早己被祝枝山看見了。


    祝枝山擊掌笑道,“現在,大家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本次大賽的特別評委,戶部尚書:馬昂大人!”


    當即,高台上下,掌聲雷動。


    這些人中間,擁躉方麵,有各位女選手的擁躉組成員各一人!


    媒體方麵,不單有北京《邸報》副總編譚可風及靈霄閣《天下英雄榜》專欄主編唐浩文,還有如今民間的十二大媒體的專欄編輯們。


    《邸報》副總編譚可風見機,小跑上前,半扶半推著將馬大人請上高台。


    馬昂對譚可風微笑致謝,這才對台下頻頻揮手致意,口中笑道,“大家辛苦啦!”


    一片阿諛奉承之聲,現場氣氛登時熱烈不少,馬昂終於找迴了一些自信。


    忽聽鈴聲一響,祝蘭英對祝枝山冷冷道,“乖侄子,今天大家過來白家祠堂,咱們是專門來歡迎馬尚書,還是要將這賽事往下進行呢?!”


    祝枝山“嘿嘿”幹笑一聲,偷偷對台下使出眼色。


    祝蘭英憑一己之力,不到十年時間,她將“古龍蘭”打造成大明的頂尖品牌,建立了專屬於自己的時尚商業帝國,在北京和南京,她都被名流圈中人尊稱為“英皇”,眾人對她一直有敬畏之心。


    如今一見形式不妙,大家趕忙禁聲。


    馬昂這才拉長了臉,走到評委席邊,本來組委會將馬昂的席位安排在正中,祝蘭英見馬大人來了,故意起身將玉摧紅拉起來,玉摧紅還在懵懵懂懂,就被祝蘭英強按著坐在中間的座椅上!


    “這……”馬昂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得罪了祝蘭英這個“老女人”,她忽然會看自己這麽不順眼了。


    祝蘭英冷哼一聲,她故意將馬昂的位置調在最右邊,以表明自己“不屑與馬昂之類為伍”的意思。


    好在馬尚書曆來心大,不願與女人計較,他微笑著聳聳肩,幹脆安心地坐在最右邊的評委席上。


    也不知是哪位財大氣粗的選手的事先安排,雇人先期在高台上用畫布布置了背景。


    背景圖十分精美:曲曲折折的河麵上,而垂柳飄拂的綠陰深處,飄出一隻隻菱盆,又將菱葉表麵劃開了,露出葉子表麵下水的痕跡。每個菱盆中,端坐著一位姑娘,她們一邊以手上的木板輕輕在盆邊撥蕩……


    馬昂暗暗讚好,此時春風輕拂,畫布起伏,畫中人一邊隨著菱盆貼在水麵或左右旋轉、或飄遊向前,仿佛有人香,花香和菱角的香氣嫋嫋而至。


    祝枝山輕輕笑著,環視台上台下一周,道,“下麵,有請金陵高淳區選手張再娣。”


    主持人話聲未落,背景圖上的一角被掀起,原來那裏是選手們登台用的暗門,眾人隻見,密密麻麻的碧綠的菱葉中間,忽然有一個身戴銀色鬥篷的女孩子站起來。


    張再娣環顧一周之後,朝著評委席淺淺一福。


    江南女子本來嬌小豐盈,張再娣又精心妝容過,更顯得五官如畫,妙目傳情。


    馬昂看著她,笑得眼睛眯成兩條縫,“好,好……”


    居中的評委玉摧紅淺淺點點頭算是迴禮了。


    隻有祝蘭英嚴肅的俏麵之上沒有半點表情。


    張再娣輕啟貝齒,落落大方道,“各位觀眾,各位評委,小女子下麵獻上的曲目,歌伴舞《采紅菱》。”


    這句話卻引得玉摧紅一怔。台下早己噓聲一片。


    有人道,“怎麽又是《采紅菱》?”


    有人道,“沒新意,這東東連傻子都快能背熟了……”


    有人道,“今天莫非要成了《采紅菱》這曲子的專場?”


    ……


    祝蘭英又是冷冷一笑。


    其實大家都知道,在高淳,下湖采摘紅菱本來就是女子的活兒,所以《采紅菱》這樣的曲子傳唱率極高,它節奏簡單,曲調輕快,對女選手的嗓音條件要求不高,本應該是最容易讓評委們加分的曲目。


    可是,壞就壞在,今天上午登台的女選手們也不知是不是商量好了,竟然大多數都選了這個曲子!


    這一上午中,祝蘭英將各種版本的《采紅菱》聽了一個遍,對這歌名都有了抵觸之心,她銀牙一咬,便先要按鈴,將這位張再娣直接淘汰出局!


    可是,玉摧紅的手現在正擋在鈴子的上方!


    祝蘭英詫異地一轉頭。


    玉摧紅卻不看她,隻是低聲道,“高淳民風淳樸,女孩子拋頭露麵來此登一次台也不容易,還請祝英皇手下留情,給人家一次表現的機會。”


    少女都有七竅玲瓏心,她一見此景,妙目中有了淚光,好在這張再娣足夠堅強,雙肩一抬,身上的銀色鬥篷從肩上滑落,露出裏麵的一襲粉綠色的春衫。


    粉綠色的短褂,粉綠的長裙。


    馬昂的雙目此時直直瞪在少女那怒放的胸口之上,咽了咽口水,道,“這丫頭質素不錯,本人支持玉……加西亞的看法,是應該給這姑娘一個表現的機會。”


    祝蘭英隻好收迴了手掌。


    台下以江南男子居多,都有憐香惜玉之心,待看清了張再娣凹凸有致的身段,大家當即對她的好感倍增。


    樂曲聲中,長裙流水般飄動,張再娣翩然而舞,長裙飛雲一般卷起時,不小心露出了一小截修長結實的腿。


    小女子還未開聲,台下麵己經掌聲一片,“好!”


    吳地女子,聲音本來就是軟綿綿的,又兼張再娣唱曲時有淡淡的鼻音,靜心聽來,別有一番韻味。


    “……劃著船兒到湖心呀,


    你看呀麽看分明,


    湖水清呀照雙影,


    就好像兩角菱,


    劃著船到湖心呀,


    你看呀麽看分明,


    一個你呀一個我,


    就好像兩角菱,


    我們倆劃著船兒,


    紅菱呀采紅菱,


    得呀得郎有情,


    得呀得妹有心,


    就好像兩角菱,


    也是同日生呀,


    我倆一條心……”


    歌也美來舞也美。


    馬昂醉心品味時,竟然想到了:那一年,也在盛夏,那一年的春儂青澀羞怯,那一年,自己瘋狂地喜歡上了她,立即將她納為了妾侍。


    可,後來呢……


    馬昂覺得鼻子一酸,偷偷將頭轉向無人的角落,他知道,自己的眼中忽然有了淚光。


    “錚”的一聲,打得眾人心頭一顫,琴聲停了,張再娣的長裙流雲般飄落。


    她的人癡癡地站在舞台中央,現在,就好像整個魂靈都被抽離揮散了。


    春風送暖。


    大家的唿吸卻似乎在這一刻都己經停止。


    一片安詳而和諧的靜寂。


    張再娣默默地拾起地上的鬥篷,緩緩地給自己披上,然後,她對著台下一鞠躬,左手輕撚羅裙一角,朝台下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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