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的哭聲?


    巷子的兩邊有高牆,高牆的牆頭有木葉。


    無月無星,卻有一片片夜雲浮動。


    春深,木葉也深。


    那傷心欲絕的哭聲就是從木葉深處傳出來的。


    玉摧紅循著哭聲走了過去,卻看見馬昂坐在地板上,白胖胖的臉上全是如喪考妣的哀容。


    玉摧紅低聲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馬昂指著大床上的一條母狗,出了口長氣眼淚又流了下來,他期期艾艾道,“不帶這麽欺欠人的!”


    原來:


    為了照顧戶部大人的體麵,悅來客棧特意在後花園的角落裏留出來一棟小房子,做為馬大人的專用臥房。


    所以,馬昂幹脆偷偷在這小房子裏藏著一個女孩子。


    那是一個在樂戶中調教長大的女孩子,年方十六歲就已經發育得很好了。


    後半夜這場酒大家都喝得很痛快,馬昂醒來時感覺自己虛火上升,他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曾經最喜歡的春儂。


    春儂現在仍然可以算是馬昂的小妾,但是,她身上己經有了一處“皇上曾經戰鬥過的地方”,馬昂實在沒有勇氣去瞻仰那處聖地。


    越發覺得自己頭痛如裂。


    他想到自己多年的付出,又想到藏起來那女孩子的婉轉承歡。所以,他偷偷地溜迴自己的住所。


    房間裏布置精致,還有一張寬大舒服而柔軟的床。


    隻是,那個長腿細腰的大姑娘竟已不見了!


    馬昂有些遲疑地掀開被窩,幸喜,裏麵沒有藏著什麽赤煉蛇之類可怕的東西。


    他先看見一張字條。


    字條上端端正正地寫著:“雞鳴驛舊部黃謙敬上!”


    被窩裏,竟然是一條洗得幹幹淨淨的母狗!


    在那一瞬間裏,他腹中的冷酒竟然全部都化作了熱淚。


    平素好強而倨傲的戶部尚書大人馬昂,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像是一個委屈孩子一樣大聲地哭了出來。


    新“十八虎”與馬昂之間矛盾,玉摧紅也約略知道一個大概,倚著軍中人士有仇必報的個性,黃公公黃謙至少有一百二十種惡毒的手段來報複馬昂,隻是……,他們弄出今天這麽滑稽的情形出來,玉摧紅很想笑,卻也實在不忍去笑出聲來。


    馬昂終於停了哭聲,道,“玉摧紅,其實你不需要掩飾的。”


    玉摧紅點了點頭,雖然他現在也是麻煩纏身,但還沒準備讓安若望主教幫他去整容。其實,所謂的葡萄牙國的船長加西亞與金陵名人玉摧紅之間,其實隻是一撇小胡子的區別。


    隻是,馬昂與玉摧紅並無交集,他怎麽能直接叫出玉摧紅的名字呢?


    馬昂道,“三年之前,其實你早就名動天下了。”


    玉摧紅笑了,這幾年他遠在海外,可惜不能親見當時的盛況。


    馬昂道,“這一切,全因為你以絕世的功夫,在應州大戰中,一個人可以救走了威武大將軍!”


    那些流血不流淚的,總是情勢萬變的日子,那些粗獷而莽撞的軍人,那一場引發危機的球賽,那個可怕的黑衣武士,還有堆積如山的屍體……


    一旦想起當年的一幕幕,玉摧紅的心裏竟然開始有些激動了。


    玉摧紅道,“那隻是湊巧而己。”


    馬昂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道,“這……其實是普通人一次難得的機會。”


    當年,數萬韃靼鐵騎將大明京軍圍困在七星堆下,情勢危急異常,在千軍萬馬之中,玉摧紅救走了明軍主帥威武大將軍,進而改變整個戰局。


    玉摧紅如果借此開出條件來,京軍方麵肯定虧不了他。


    玉摧紅淡淡一笑道,“升官發財非我願。”


    馬昂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玉摧紅淡淡一笑。


    “你讀李太白的詩太上心,把自己的腦子都讀壞了。”馬昂歎道,“當時,做為我這麽一個小小的將官,就不可能有你那麽清高。”


    玉摧紅倒也不好反駁,作為一個平凡人,在不投降,不賣國的原則之下,追求個人升官發財,這樣的想法不算過份。


    馬昂道,“查戰雖為少將軍,他以一個書生的思路帶兵,遇戰事時眼高手低。”


    玉摧紅沉吟了片刻,少將軍查戰人品雖然不壞,一旦麵對複雜的軍情,便會方寸大亂,他確實不是殺伐果斷的大將之才。


    “我隻是想離開查戰遠點,馬某也是爹生娘養的,沒有必要陪著他這等庸才去傻傻送死。”馬昂道,“所以,在應州大戰之後,我立刻申請調令,改換了戰區,憑戰功升至總兵!”


    玉摧紅麵無表情嗯了一聲。


    馬昂忽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


    玉摧紅遲疑地看了他一眼,中土人士口中常說的“天下”二字,其實隻是一個狹隘的概念,僅僅局限於大明國土之內。


    現在,卻不是討論這個話題的時候。


    馬昂大聲道,“做為大明的子民,首先要忠君。”


    玉摧紅“嗯”了一聲。


    馬昂道,“皇上喜歡什麽,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就應該奉獻什麽。”


    玉摧紅是一個不錯的旁聽者,雖然他不很喜歡這樣的話題,但還是沉默地傾聽著。


    馬昂道,“古書有雲,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玉摧紅聞聲錯愕了一下。


    馬昂忽然長身而起,自豪地道,“所以,皇上喜歡我家的女人的時候,我就把自己的小妾送上去,後來,皇上又喜歡我的妹妹,我又把馬憐兒送了上去。”


    馬大人忽然說出這些事來,讓玉摧紅都不知道怎麽接話茬了。


    馬昂道,“能為皇上分憂,讓皇上開心,馬某人為此自豪之至!”


    玉摧紅摸了摸鼻子,一臉哭笑不得的神情,隻能歎,上層社會的想法,他確實理解不了。


    馬昂道,“馬某人如今官居戶部尚書,仍然低調愛民。”


    講到此處,馬昂的胖臉之上發著光,他的神態間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尊嚴和高貴。


    玉摧紅忍不住幹咳了一聲,看馬昂如今這趾高氣揚的樣子,簡直好像隨時都等著哪位下民跪下去吻他的腳趾頭。


    馬昂忽然痛心道,“他們一直在詆毀我。”


    這個“他們”可能指新“十八虎”,也可能是其它人。


    玉摧紅仍然無語,為了保住官位或者是升官,送完了自己的小妾又把自己的妹妹送上去,這種事情,也隻有馬昂能做得出來了。


    馬昂道,“你說,我做錯什麽了嗎?”


    玉摧紅忽然問道,“您的妾和妹妹是心甘意願去的嗎?”


    馬昂道,“心甘情願,覺得無尚榮光!”


    玉摧紅歎道,“隻要你……沒有準備傷害到任何人,那,你就沒有做錯什麽了。”


    馬昂忽然踉蹌衝到他麵前,用雙手扶住他的肩,一雙發紅的眼睛裏,再次充滿了感激的熱淚,連聲音都已哽咽了,道,“謝謝你的理解,謝謝,謝謝你……”


    他拉著玉摧紅反反複複不停的說著這兩句話,也不知已經說了多少遍。


    弄得玉摧紅的鼻子都有些發酸了。


    雄雞開始在遠方打鳴,大地卻還是沉睡在一片灰灰蒙蒙的曉曙裏。


    天,就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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