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小雨桃葉渡。


    江南的雨猶似遠盼夫君的少婦,總是期期艾艾,纏纏綿綿,欲語還休。


    老張頭昨夜多喝了幾杯老酒,今日又要當值,所以一邊喝茶,一邊看著這該死的雨歎氣。


    等他歎到連自己的嗓子都開始生疼的時候,雨幕之中走過來一個半人!


    為什麽是一個半呢,一個全身黑色勁裝的九尺巨漢拎著一個人,那個病兮兮的男子從巨漢肘下隻露出半截身子,便隻能算半個了。


    在桃葉渡這條街道中的居住者非富即貴,出入自有車馬接送,如鐵大爺這般一身臭哄哄的迴來,老張頭也是第一次見識。


    “這……?”老張頭剛一張口,猛然看見鐵無雙麵色不善,幹脆不問了。


    鐵無雙冷笑一聲,對手中拎著的男子道,“姓查的,也讓你見識見識鐵大爺的豪宅。”


    那病兮兮的男子自然就是查戰,他一直病體纏綿,鐵無雙將他擄了之後,一時要殺他,一時又剃度,一時又要折返金陵,總是沒有一個準信,如今能生還這繁華之地,閉目哼道:“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識此曲時查戰年少,短短這幾日裏死過活過又病過,他如今再咀嚼著這其中的滋味,更是滿懷蕭索,若非強自忍住幾乎落下淚來。


    鐵無雙聞聲神色黯然,將他對地上一放,沉聲道:“進去吧,帶你見個故人。”


    查戰歎了囗氣,苦笑道:“你既然擄我來,便由不得本將軍不進這張門的,是麽?”


    隻是他的腳步剛跨上石階,心中莫名的一陣刺痛,隻覺得眼中一黑,差點匍匐於地。


    鐵無雙置疑道,“你那病又要發作了麽?”


    查戰揉揉兩邊的太陽穴,將鐵無雙伸過來攙他的胳膊一把推開,昂然道,“沒有那麽矯情。”


    這一進院落幽靜異常,小院以青石板鋪地,無花草點綴,當中隻擺有一石桌四石凳,而已。


    這擺設有幾分熟悉,查戰見之反而麵色沉重。


    又往裏進,乃是天井,踏足之地以細石鋪成,青石嵌成的邊角,靠牆處種著三五株芭蕉。


    芭蕉襯雨秋聲動,羅窗惱破鴛鴦夢。……如今隻是初春!


    麵對此景,查戰一怔,竟然想到一個人,一個他獨守北地邊關時依舊魂牽夢繞過的人兒。


    “是她嗎?”他說出這三個句時,差點用掉了自己所有的氣力。


    鐵無雙猛猛搓著自已的大手,終於惱聲道,“當將軍當大你的架子了,你不知道自己進去看看!”


    房中有女聲迴答道,“是鐵大哥嗎,外間下著雨,趕緊進來吧。”


    廳房中幹淨雅潔,一盞朱雀燈兀自默默燃放。燈下的幾案之上,平放一張瑟。


    珠簾響動之時,轉入一個裹著錦袍的女子,其實她不夠美了,她的臉色太蒼白,身子太單薄,她的眼睛雖明亮,神情太恍惚,目光也嫌太無神了。


    查戰感到眼中一熱,當即扭轉頭去,望向院中的芭蕉。


    那女子剛叫出一聲鐵大哥,一見查戰那張失神的麵孔,她手中的茶碗啪!地落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片,她癡癡道,“戰郎!”


    查戰隻是定在原處,夢中人終於真實的在他眼前出現了,他甚至隻要一伸手,就可以觸及她,他知道這不再是夢。


    他還能做什麽?


    他以微笑來掩飾住心裏的痛苦時,勉強笑道,“大嫂!”眼淚竟不自主的淌了下來。


    若無親身體會,誰又知道,這一聲“大嫂”喚出來,該有多麽痛苦,多麽辛酸。


    鐵無雙剛要迴避後麵發生的親熱場麵,猛然醒悟道,“你在管依依叫嫂子?”


    查戰愴然一笑。


    三年之間中,他也曾派親信下江南尋過兩次柳依依,隻是當年愛巢仍在,卻早己易主,至於前任屋主柳依依,對方也不能給出甚麽具體去向。


    鐵無雙一拍大腿道,“你小子就以為她變心了嗎?”


    柳依依臉色發青,恨聲道,“隻怕……他如今還以為,我是鐵大哥偷偷包養在金陵的妾侍!”


    鐵無雙撓頭苦笑,道,“姓查的,你能不能減少點想象力,鐵大爺與依依姑娘之間清清白白,天人可鑒!”


    查戰冷叱一聲,道,“咱們相處這麽多日子,還未請教過大名,你就是東海鐵無雙吧?”


    鐵無雙昂然道,“當然!”


    查戰冷聲道,“你以搶海匪資財起家,老天爺也不敢做你這等人的鑒證。”


    鐵無雙用雙手一拿他的領子,惡聲道,“鐵大爺發誓你也不信?”


    查戰在他手中,懶作任何抵抗,道,“自始至終,你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查某也不曾信過。”


    柳依依呆呆地站起原地,她將與戰郎重逢的場麵幻想過一千遍一萬遍,卻沒有一遍是如今這般情形!


    案上有壺,壺中有酒,二人爭執之時,她苦笑著倒上一杯酒,慢慢走到二人身前。


    鐵無雙見了,趕忙將查戰放開。


    柳依依再看查戰時,雙目含淚,雙手將酒杯一敬。


    查戰卻是冷哼一聲,偏轉頭去。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柳依依芳唇一咬,將杯中酒潑在地上,用盡最後的氣力道,“你……走吧!”


    所以鐵無雙陪著查戰馬不停蹄地滾出了桃葉渡,又滾進了華清池。


    夜靜得很,也暗得很。


    秦淮河上夜色淒迷。也不知是煙?還是霧?


    鐵大爺泡香湯,自然又與眾人,頂級的湯池隻有一口,布置在秦淮河邊的室外,夥計們擺放好果盤和紅葡萄酒之後小心退了出去。


    泡在熱中的鐵無雙一手持夜光杯,一邊喃喃自語,道,“你想離開,也不一定要傷她的心。”


    查戰隨口道,“這不正是你想要的?”


    鐵無雙惱道,“老子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你,你怎麽可以這樣詆毀鐵大爺?”


    查戰眼睛也是閉著的,淡然一笑道,“你關心依依時候的樣子,瞎子都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鐵無雙怒道,“老子怎麽了?!”


    查戰將一塊浴巾浸濕了,再擰成半幹,搭在頭上,閉著眼睛長長歎了口氣,道,“喜歡一個人,從來是不會錯的。”


    鐵無雙聞聲偷偷一笑,忽然眼珠一轉,道,“那你呢?!”


    查戰依然不舍得睜開眼睛,幽幽道,“我身為大明軍人,心有家國天下,豈能把這有限的精力,浪費在那無謂的兒女情長之上!”


    鐵無雙呸了一聲,道,“裝得跟不食人間香火一樣,早知道,把你小子給提前剃度了!”


    查戰笑道,“可惜你精心籌備的那一場剃度大會了。”


    他仰頭望天時,天上連星光都沒有了,“愛過了,不愛了。”他聲音那麽小,好象這句話是和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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