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傍晚,微風。


    燕歸雲心情沮喪,玉摧紅陪他酒至半酣。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要因我而死。”燕歸雲歎道。


    燕大少所言的伯仁,當然是今日己經山窮水盡的趙半城。


    “趙大老板如今在趙氏船廠內,這個會隻怕要通宵達旦了。”玉摧紅道。


    “什麽會?”燕歸雲問道。


    “談談趙氏船廠以債轉股的事宜。”玉摧紅道。


    “我不懂。”燕歸雲苦惱地擺擺頭道。


    “我也覺得,那種事情太顯麻煩。”玉摧紅附合道。


    “鐵無雙呢?”燕歸雲道。


    “正在貼身保護趙半城。”玉摧紅道。


    “隻怕是……現在的趙半城身邊有好處撈吧。”燕歸雲苦笑搖頭。


    鐵無雙的武功和機智尚可,但如果隻憑本身功夫,讓他單獨去與裘三兩血拚,隻怕還未到段位。


    “如果,我事先找好一個治得住裘三兩的人,讓他給裘三兩銀子使,陪裘三兩喝酒,隻要熬過了今夜子時……”


    講到此時,玉摧紅適時打住。


    如今裘三兩也是成名人物了,限定時間內他不能殺死對方,就算任務失敗,這個奪命紅單也隻好就此放棄。


    “既然你如此熟悉裘三兩,能否……?”燕歸雲垂首吞吞吐吐道。


    龍抬頭之戰以後,燕歸雲處境極其尷尬,如今他想讓玉摧紅牽頭,聯絡了裘三兩,讓他們好好再打上一架,勝負在這時候已經不再重要,燕歸雲能扳迴一點顏麵,便覺得最好。


    “放心,山人自有妙計。”


    玉摧紅笑著挽住燕歸雲的肩頭,二人相攜同行。


    此際外間華燈高掛,秦淮河水霧不生,水月光暈之中,彩燈連綿十裏。


    兩岸之上人流如潮,眾人目光留連聚焦處,勾欄之中美婦巧笑,紅船之上少女漫舞。


    燕歸雲穿行在這脂粉從中,心情大為好轉,口中仍然抱斥道,“如此非常時期,你還有閑心思去琢磨美人?!”


    玉摧紅甕聲道,“原來燕少不喜歡,正好我們換個去處。”


    不待燕歸雲反駁,玉摧紅大步向前,穿街巷,過賭檔狗欄,把他帶到一處屋宇雜亂低矮之地。


    燕歸雲初至此地頗多不適,他爹爹燕攀龍這十年來休養生息,現在已經將陪都南京建設成為普天之下最繁華的大城市,但是正如銅板也有正反麵:這裏有皇都,必有牢獄,這裏有富宅官邸,肯定也會有貧民窩棚,好此天淵之別,不是一個小小應天知府可以改變。


    好在這一路不長,又至秦淮河一隅,此處河水清悠,微涼冷風之中,無數小舟泊岸。


    玉摧紅熟門熟路,在江邊左轉右拐,所找的一個敞篷小舟藏身一角,那位船主白淨的臉孔之上眉眼靈動。


    燕歸雲見了這船主,竟然是眼冒火光。


    此人,當然就是領著數萬工匠們大鬧應天府衙的首領:張三!


    張三見了玉摧紅,正要準備說笑,待看清他身後這位人皮麵具蒙麵的燕歸雲,隻能尷尬一笑,敬請二位登船。


    張三拔錨,由他順水推舟。


    玉摧紅不願意燕歸六再去想不開心的事,忽然笑道:“你看,這水麵的漣漪。?”


    燕歸雲道:“嗯。?”


    玉摧紅道:“燕少,你可算清了,有多少道?”


    燕歸雲道:“一百八十七道。”


    夜色之中,玉摧紅的心跟著沉落下去,連臉上的笑容也變僵硬了。


    因為在海的另一邊,他也數過漣漪。他了解,一處海外孤島,一個無行浪子,數上三百六十多天的海浪漣漪時,那是多麽的寂寞。


    張三的船上擺放三隻竹筒,裏麵是美味的澧酒。


    這酒乃是古法釀造,作法為:讓女子先用牙齒把熟米嚼過,然後放置木櫃之內,令其發酵,經過幾天之後,便成了美味的醴酒了。


    張三乃是光棍一人,隻不知這澧酒在釀造之前,酒米是請哪位女子咀嚼,王摧紅知道燕大少素有潔癖,若是曉得這澧酒的製法,不知他要做何反應。


    竹筒之中的醴酒味帶甜酸,燕歸雲心中抑鬱,端酒就飲,眨眼間喝下三升。


    這時,張三已經釣起一條大魚,他從靴筒之中拔出一把牛角彎刀,看看燕歸雲,將那把彎刀在水中洗洗,本來是他幹慣了的活計,殺魚剖魚的動作如行雲流水。


    燕歸雲醉眼旁觀,心頭微微一漾,張三使刀殺魚,角度,力道,拿捏精準,這刀法莫說的是宰魚,便是殺人也足夠了!


    此時張三將樞紐一拍,幾塊船板自動翻轉拚疊,吱戛聲中,在正艙中搭設出一張桌案。


    這船中設計精妙,船板上拱可為桌,下翻又成了床榻。


    玉摧紅笑道,“舒服,這就怪不得張三哥以船為家了。”


    張三自嘲道,“除了這條破船,其它全部輸在狗場咯。”


    張三愛賭常輸又喜歡結交朋友,常常窮得厲害,倒是難免了。


    玉摧紅笑道,“既然張三哥手頭緊,我出一千兩買下這條破船,你覺得意下如何?”


    張三手指玉摧紅,想說什麽又忍住。


    玉摧紅又笑道,“一萬兩!”


    張三搖頭道,“你跟鐵無雙一樣,都不是什麽好鳥,這船不賣,若再賣了,老子就無處容身了。”


    如今房價雖然高乞,但是一萬兩銀票也能在金陵城裏購買一套房宅,張三為何要死守一條破船,燕歸雲為之大惑不解。


    此時張三揭開桌案上的瓦罐,活魚現宰,所以煮魚的清水裏麵連薑片都不需放過,如今湯汁白如牛脂,鮮香四溢。


    燕攀龍不喜歡閹割民意,所以今天柒廠去鬧,明天油坊去鬧,商販們接著再鬧……如此以往,應天府衙的大門之前,一年到頭總是有兩三百天裏不得清靜。


    “同樣是師太的屁股,為什麽牛鼻子老道摸得,老衲我就摸不得了?!”


    張三這句話當真是話糙理不糙,趙氏船廠的工匠們己經有三個月未拿薪水,誰都可以去應天府街鬧,燕知府如果強壓著船廠工匠們不可以去鬧得,就顯得有失公允了。


    燕歸雲隻知言行適度是對他人的尊重,因為太過重視平等和寬容,他一肚怨氣,反而不知如何指責對方。


    他幹脆悶頭飲酒,澧酒雖好,後勁綿長,燕大少的酒勁湧上來,他將臉上的人皮麵具一扯,


    “我要這麵具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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