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無雙猛然醒悟到:如今桃葉渡周邊,街間巷內早己經是人山人海,王小二這娃娃,頭頂著一個超重的食盒,仍舊能夠穿行其間,來去自如,他的身形步法頗合錢得樂那泥鰍一般的輕功路數。


    鐵無雙笑道,“是兄弟的,以後還是直唿我名字,鐵無雙。”


    王小二吐舌道,“你年紀大過我這許多,我還是覺得,叫鐵大爺比較習慣。”


    唐浩文這才搭上一句,道,“王先生久仰久仰。”


    王小二叱道,“甚麽先生後生的,別介,我也就是悅來客棧裏,一個被惡毒東家錢得樂盤剝的可憐夥計。”


    王小二為了被克扣掉一百兩銀子打賞的仇隙,將錢得樂與趙半城私相授受之事,順手出賣給靈霄閣,唐浩文正好是靈霄閣方麵的接洽人,二人雖然私下配合默契,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碰麵。


    唐浩文偷偷將一張銀票捂在掌心,拉住王小二的手重搖幾把,歎道,“小二哥,您辛苦了。”


    王小二躲開封鈴舞與鐵無雙的視線,將銀票悄悄納入袖中,一拱手道,“迴見了,各位。”


    他到底仍是少年心性,蹦蹦跳跳出了門,唱的卻是“……青鸞兩跨,丹鳳雙騎,得趣佳人,多情浪子,白玉床上銷金帳……”


    鐵無雙搖頭道,“這孩子在錢得樂的身邊,學的輕功,刀法自然錯不了,就是受了那廝毒害,如今拿著一個豔曲當兒歌唱,始終學不著一個好。”


    封鈴舞道,“假若他跟著你鐵大爺混,莫非有甚麽好處?”


    鐵無雙一鼓眼,道,“爺會教他掙錢,還特麽掙大錢。”


    封鈴舞眯著眼笑道,“你就知道他剛才沒有掙到錢?對不對,唐大編。”


    唐浩文到底是一介文士,藏錢這樣的動作太過明顯,他掏銀票的那一刻,便早己被封鈴舞的一雙賊眼盯中。


    唐浩文尷尬的幹咳幾聲,端起酒杯道,“唐某不才,在這裏,就借花獻佛了。”


    鐵無雙置氣時,雖然橫蠻無理,他一旦端起酒碗,立馬換上一副善良嘴臉,拉住唐浩文稱兄道弟,推杯換盞,顯得說不出的親密。


    隻是,這位小編唐浩文今晚有要務在身,他早早告假離席,躲在一隅伏案鋪紙研墨。


    而封鈴舞酒量又淺,眾人雖然將兩壇梨花白喝下了肚,依舊讓鐵無雙覺得頗不盡興。


    暖閣之中,煤塊燒得劈啪作響。


    鐵無雙頗嫌氣悶,幹脆順手推開窗戶。


    簷角垂下的冰棱晶瑩剔透,利如刀劍,還是受不了室內噴湧而出的暖氣,掙紮一番,終究颯颯而落。


    ……


    天總會慢慢黑下來。


    遠處那些起伏的山峰被白雪掩蓋,漸漸讓人分辨不清,南岸開闊曠野一片,風吹得更急,刮得幾棵枯樹上的積雪塊塊崩落。


    於是,春蟄不驚,寒鴉歸巢,天地間盡是訴不盡的寂寞。


    利涉橋下那一段秦淮河,在這雪風裏,似乎又結上一層薄薄的冰。


    於是天地相連處,迷迷蒙蒙的一片灰白。


    沿河南岸,那條被白雪埋住的碎石子路上,今夜竟然遊移著眾多淡灰白色影子,如同無數孤魂野鬼一般,點綴著那一岸濃得化不開的靜寂。


    二月初二,戌時。


    鐵無雙租下這間暖閣的位置極佳,比尋常民居的屋宇猶高出幾尺,自然視野開闊。


    放眼望去,家家戶戶的屋頂如今都還堆著一層厚厚的積雪,街巷之中張燈結彩,雪光襯著燈光,照得金陵城這一隅的夜空猶如白晝一般。


    鐵無雙嗬嗬笑道,“這銀子花得值,這特麽才叫俯視眾生!”


    唐浩文聞聲放開手中文案,俯看著金陵民眾,此時在足下的街巷之間依舊忙碌的身影如同螻蟻。


    唐浩文揉一揉酸痛的雙眼,歎口氣,道,“頭暈。”


    鐵無雙咦了一聲,道,“丐幫的孫子們,不認真投入地去要飯,反而學著鐵大爺這樣閑扯看大戲,一二三四……嘖嘖嘖,八位丐幫六袋長老今晚竟然在江邊都匯齊了。”


    唐浩文目力不逮,隻能合首歎道,“背上六個袋子的乞丐,卻也仍然是好逸惡勞的叫花子一名。”


    鐵無雙駁斥道,“小唐,這就是你不懂了,金陵地界一直富得流油,引致乞討事業大有前途,能混在叫花子堆裏當上三年小頭目,所撈的好處,隻怕,要比你在靈霄閣裏拿著那點苦巴巴的小編津貼強上百倍。”


    唐浩文臉色一黑,拂袖走開道,“鐵逸士芳心可可,你怎麽不去投奔金木柯?”


    鐵無雙歎道,“鐵大爺慚愧呀,我從善之前,玩的可是黑吃黑的惡毒手段。”


    唐浩文冷笑道,“丐幫招收人馬,一直不拘一格,他們招收了鐵逸士,肯定會把您這黑吃黑的本事發揚光大。”


    封鈴舞聽得卟嗤一笑。


    鐵無雙才琢磨到,如今的丐幫在金陵民眾的印象中名聲奇差,唐浩文這些文士雖然也愛銀子,卻是講究生財有道,自然恥與丐幫子弟這等宵小為伍!


    鐵無雙不禁自嘲道,“聽君一席話,勝打三年劫。”


    好在鐵大爺心情好時頗懂自娛自樂,也不再找唐浩文鬥嘴,他抱著半壇梨花白剛準備坐上窗台,先被封鈴舞順手揪了下來。


    封鈴舞從袖中一抽,竟然抽出一個黃銅所製的單目望遠鏡,小姑娘旋開機關,把單目望遠鏡架在窗台上,方便自己對著江心遠眺。


    戌時一到,江麵之上水汽更重,雲蒸霧繞之中先冒出半個船頭,船身簡陋沒有蓬蓋,操舟之人一身白衣勝雪,手中那枝細長的竹竿一撩水麵,單薄的船身在冰麵上穿行如飛。


    封鈴舞看清那隻小船時,小船還在十幾裏外的遠處,眨眼間,小船便到了利涉橋下。


    白衣人單手一抖,手中竹杆滑入水底,小船便穩如磐石一般定在江心。


    那白衣人也不知使出甚麽手段,單手輕拍船舷,船中立刻支起一張折疊方桌。


    白衣人信手在桌子上擺放酒菜之時,江邊等著看熱鬧的看眾們對他喊聲一片,


    “張三!”


    “張三哥!”


    張三遠遠在江心,拱手為禮,問道,“各位相好的,龍抬頭大戰開打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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