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又稱金陵,應天,所謂‘儂居石城下,郎到石城遊''。乃是明太祖龍興之地,人傑地靈,物產豐饒,勿需贅言。


    如此地靈之處偏偏有兩處絕地,現在講到的便是其中一處。


    長江萬裏:奔流而下,分支眾多,及至南京,而分流一處,名陽明河,河水流轉黑石為渡,此處名曰:蕉溪嶺。


    蕉溪嶺上居民一直以農耕為主,勉強自足。


    壞就壞在,後來不久,有金主在此山中勘測出銅脈,因此建礦挖掘,其實也隻是一個小銅礦而己。


    自開挖之日起,礦難死過幾次人,金主惶恐,以為觸怒山神,捐資在蕉溪嶺上,圈了一棵數百年的槐樹而建成蘭若寺。


    但後來小礦挖斷了礦脈,各處古井因之幹涸,惟留苦泉一口,澀不能食,因此穀物欠收,金主愧而遁走。


    及至建文四年,蘭若寺的老槐樹的樹幹長成哭狀人形。


    槐者,木鬼也。術士認定是大災的前兆。


    當年春天,金陵各地本來風日麗,惟有蕉溪嶺上烏雲籠罩,天色黑如毒墨,山民百姓以為天譴,終終棄家而走。


    當夜辰時,天雷滾滾,從天而降,引發猛烈山火,燒足七日,暴雨方熄。


    孤老們戰兢兢重迴故地,不單蕉溪嶺上的所有植被過火,連蘭若寺也被雷劈至片瓦無存!隻有原來禪院正中那株老槐樹,雖然被燒禿了,但,仍勉強留著黑魆魆的枯枝高高聳向天空。


    從此,蕉溪嶺上雷擊不斷;人跡愈發罕至,以至於剪徑賊人都不敢在此落草。


    又一年清明,山民迴蕉溪嶺祭祖,目睹到嶺上植被不生,惟有老槐樹枯枝之上竟然綻放了一顆新芽,一個心善者祭掃之餘,以苦泉之水澆灌。


    槐樹因此開枝散葉,雖然它隻是半樹幹枯半樹繁榮,蕉溪嶺上終於也有了一絲生機。


    巧之又巧,那個誠心以苦泉澆槐樹者,本來病體纏綿,朝不保夕,這次迴家之後,竟然不治而痊愈!


    此事一傳十,而十傳百,引起轟動,善男信女,心有所求,必親至蕉溪嶺上,祭拜之後,獻以苦泉之水,往往得償所願!


    大明的民間早有桑,槐,楊,柳,四樹招鬼的說法,但是將個人不幸的源頭強行推到一棵樹上,有失偏頗。


    而且,小銅礦挖斷銅脈的同時,汙染了水源,地下水中沉澱了太多礦物,湧出的泉水肯定苦澀而有毒,苦泉便也是胡亂挖掘的必然結果了。


    自此後,有佚名智者將蕉溪嶺上這棵半枯半榮的老槐樹命名“雷公許願樹”,四方聽聞的善男信女們來此絡繹不絕。


    後來經過大家統計發現:許願而不獻苦泉水者,許願不靈!


    妄然而求大富大貴者,許願不靈!


    求豔遇姻緣者,許願不靈!


    更恐怖的是:大奸大惡者,若無懺悔自新之心,往往還未等看見雷公許願樹,先被驟然而來的暴雷劈死在蕉溪嶺上!


    這才讓蕉溪嶺上慢慢迴複平靜。


    ……


    今日,日近黃昏。


    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由遠而近,打破焦溪嶺上如死的靜寂。


    金陵昨夜飛雪大如鵝毛,四郊冰天雪地,唯有焦溪嶺上,冷風之中,連小水珠都未現出半滴。


    半月之下,一個肩挑木桶的女嫗蹣跚而行。


    黃昏,焦土,一棵半枯半榮的老樹。


    樹上占枝的寒鴉張了張嘴,不知道是被大自然哪種恐怖的力量震懾,竟然發不出聲來,悻悻然振翅而去。


    若不是老嫗身後跟隨的小丫手中還有一塊鮮紅,這一隅的顏色便太讓人絕望了。


    小丫雙手挎著一個竹籃,竹籃老舊,以紅布遮蓋上部。


    她身形單薄,年不過六七歲,雙手挎著竹籃非常吃力,猛一抬頭,脆聲叫道,“婆婆,神樹在那!”


    老嫗趕忙噓了一聲,道,“小點聲,不要衝撞了樹神。”


    既然樹神在望,老嫗才敢放下擔子略為休憩,木桶落地,桶中的水麵上漾出一層層波紋。


    老嫗帶孫女清晨起步,先去苦泉接水,隻是這苦泉源頭太淺,滴水實在有限,她們婆孫為了接這兩桶水竟然耗足了一天。


    望著這兩桶水,樹後藏身的那個年輕人麵露慚愧之色。


    雷公許願樹本來是半枯半榮,如今長了新葉的那一側依舊枝繁葉茂,枝頭上掛滿許多紅色布條,如同半樹舞動的風鈴。


    “謝謝樹神保佑,讓我老周家添了個男孫,招娣過來,給樹神爺爺嗑頭。”


    老嫗一邊說話,一邊掀開竹籃,從中取出一碗魚,一碗肉,一碗南瓜,擺碗筷,酒杯,放上一壺酒。


    小丫招娣添了香燭,伏在冰冷的地麵上認真對著雷公許願樹叩了三個響頭。


    老嫗一瓢一瓢把苦泉之水澆灌在雷公許願樹下,這才牽著小丫蹣跚而去。


    望著婆孫二人的背影轉過了山坳,樹後藏身的年輕人這才敢轉過身來。


    這年輕人手粗腳大,一張白淨臉孔之上眉眼靈動,他竟然是趙半城船廠工會的頭頭:張三。


    張三在雷公許願樹下跳上跳下,口中喃喃,道,“上次我丟的那個白布條呢,怎麽不見了。”


    雷公許願,拋紅布條者多為祈福,有冤情者,會另外拋白布條,求樹神嚴懲仇家。


    那一天,由於趙氏船廠資金吃緊,工匠們推選張三出麵,去主家討薪維權,趙半城窘困之時,仍然偷偷塞了一筆銀子給張三,請他安撫工匠。


    人多而銀子少,實在不便分配,張三突發奇想,以此為本錢,去狗場贏一筆銀子迴來分給大家。


    結果,當然又是血本無迴!


    心頭沮喪的張三喝得爛醉,跌跌撞撞衝上這焦溪嶺,也不知當時是他的哪一根筋搭錯了,他順手將一個寫有“趙半城該死!”的白色布條拋上雷公許願樹。


    如今己經過去了幾個月,拋出去的白布條怎麽還能收得迴?


    誰知,於此引出,裘三兩在雷公許願樹下接了這殺人紅單,二月初三日,誓殺趙半城!


    張三望著半樹紅綾,幾乎要哭出聲來,道,“裘三兩,我張三並不真想趙半城去死,當我是開了個玩笑,那個白布條作廢,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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