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間,大廳外的正門正好被人一掌推開,朔風隨之卷入。


    進門之人,一身青色錦袍,背負巨劍,一張淡黃皮色的人皮麵具之上,陰慘慘無有一絲表情。


    這人形象與傳說中的歸雲劍客一般無二。


    眾人仔細看看這個人的身高,反而搖頭不語。


    “這群姐姐們瘋起來,真正可怕,辛苦我繞了大半個金陵城,方能將她們甩脫。”


    青衣人側倚大門,將臉上人皮麵具揭開擦汗,麵具之下,這個少年,五官秀氣,眼珠亂轉,竟然是機靈跳脫的小夥計王小二。


    另一邊,錢得樂冒著來世做烏龜王八的風險,好容易騙開房門,錢得樂手持菜刀兜頭就砍。


    刀頭上的疾風刮開對方劉海之際,錢得樂手中的菜刀硬生生定在半空,道,“咦?啊!”


    燈下那個人,發不挽髻,隨身隻鬆垮垮套著一套月白色中衣,反而襯得他更加唇紅齒白,英氣逼人,正是微笑的燕歸雲。


    錢得樂怔在原地。


    他這才想到,燕歸雲在望江樓盤桓多日,以對方與王小二的常期接觸,如果刻意去模仿王小二的聲音,自然能做到惟妙惟肖。


    今日亂局麵前,錢得樂被女賓們折磨得最是心力交瘁,此後,燕歸雲再躲在門後,假扮王小二戲弄於他,錢得樂全程信以為真,也算是情有可原。


    隻是,如今錢得樂舉著一把鋒利的菜刀比住燕大少爺的額頭,這份尷尬,一時無法排解。


    樓下大廳中,符海塵高聲罵道,“正牌的王小二,您終於肯迴來了!”


    “王!小!二!”錢得樂聞聲轉身,他人在二樓,手中菜刀脫手而出。


    王小二正在擦汗,隻覺一道冷風貼耳而過,他眼珠斜瞥之時,一柄菜刀定在離他耳邊半寸的房門上,如今依舊嗡嗡作響!


    “不得了啦,錢掌櫃子殺人啦!”王小二推開房門撒腿就跑。


    “王小二,這事咱們沒完!”錢得樂縱身追出。


    燕歸雲盯著大門上釘著的菜刀良久。


    以錢得樂暗器手法之精妙,連玉摧紅與之對訣,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這次,菜刀恰恰飛偏脫靶,其實,應該是錢得樂並無殺人之心,他這次耍耍手段,是要嚇唬嚇唬頑劣的夥計王小二。


    燕歸雲幽幽歎道,“皆為黃花梨木的上等料子,不是講好的,不去以刀劈門的嗎?”


    ……


    今年的倒春寒,比往年早一些,趙府廳院中的銀杏樹,似乎又比當初多長了幾尺,苦寒如此,樹上還沒有綻出一點新綠。


    趙半城慨歎一聲。


    老仆趕緊鋪紙研墨。


    望著依舊禿著的銀杏虯枝,如同六隻巨手伸入長天,趙半城揮毫幾下,歎息間,將狼毫玉製的湖筆拋在一旁。


    老奴這才看清那宣紙之上隻寫了一個狂草的“困”字,顫聲道,“老爺,廳中種樹於風水不利,既然老主母己仙逝多年,老爺是不是該考慮,將這幾棵爺孫樹……”


    趙半城加重語氣道,“樹為死,人為活,自己運勢一旦不好了,就把責任全數推到幾棵樹上,這麽做人,也太不厚道了吧?!”


    老奴見趙半城置了氣,恨不能抽自己幾個大嘴巴。


    趙半城新建豪宅那年,府內並沒有種樹的,也是老夫人念叨了幾次,銀杏之葉可做偏方入藥,事母至孝的趙半城便使足紋銀一百八十萬兩,大費人工在廳院之中移植了六棵百年銀杏。


    花王對這幾棵貴重植株格外上心,幾年下來,趙老夫人己然仙逝,那幾棵銀杏樹,卻仍然長到數人方能合抱。


    如今,這銀杏樹,已不是樹,而是趙半城思母之時的最後一點念想。


    這時,有小廝送上密件一封,趙半城看後,眉目舒展。


    一旁的老仆心領神會,趕忙著手安排。


    半個時辰後,趙府正門一開,六輛緊閉車簾的馬車魚湧而出,於巷口分道,快馬加鞭,直奔趙半城在金陵城內購置的六處產業。


    趙府門外蹲守的靈霄閣眼線見了,立刻銜尾緊追,可惜全部徒勞無功。


    ……


    白馬泉邊白馬寺。


    因為這座寺院藏於深山,地處偏僻,寺內又隻有白馬神一尊,寺內並無什麽八大菩薩、四大金剛……十八伽藍之類的供奉,所以白馬寺一直香火不太鼎盛。


    今春,驟風吃緊,黃葉掃了又落,負責門前灑掃的沙彌年幼,難免心浮氣燥。


    得得得蹄響過後,久不見行人的山道拐角轉出一輛烏篷騾車。


    拉車的騾子本來頗為壯健,隻有麻石古道濕滑,不良於行,累得騾子喘息止步時,又多挨了馬夫兩鞭。


    “阿三住手。”車內之人勸道。


    “老爺,好容易躲開他們的糾纏,這畜牲又止步不前,阿三也是擔心,會耽誤了老爺的行程。”那喚作阿三的車夫解釋道。


    “牲畜也有靈性,它既然己經盡了力,現在再去打它,又有何用?”車中人道。


    小沙彌聽這車中人話語慈善可喜,上前雙手合什道,“善哉。”


    車內的中年人右手拇指上一個碩大的翡翠扳指璀璨生光,與他一身青衣小帽的裝束頗不相襯。


    見小沙彌在前,中年人趕忙下馬,先還一禮,道,“小師父有禮了。下人們不長眼,竟然在山門前虐待牲畜,不知是否衝撞佛祖,罪過。”


    小沙彌取來幹草麻繩,將騾子四蹄重新裹了,口中道,“凡事皆有解決之道,用強便是錯了,善哉,趙施主。”


    為甩脫靈霄閣的眼線跟蹤,特意作小廝改扮的趙半城聞聲一怔,道,“小師父好厲害一雙法眼。”


    小沙彌道,“小僧哪有那般本事,是施主手指上的俗物晃了眼。”


    這幾年家業日漸強大,趙半城為了躲避外界騷擾,在白馬寺旁邊偷偷建下精舍一處,平日吩咐家奴多捐燈火香油,所以一直與白馬寺裏的和尚們相處融洽。


    趙半城將扳指藏於袖中,準備再取銀票捐佛家燈油。


    那小沙彌到底隻有十歲出頭,興致一起蹦蹦跳跳地自己進了山門,口中道,“請趙施主速速趕路吧,你那精舍裏,今日來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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