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香閣裏堂,聞聲出來一個絕色美人,她膚如脂玉,眉彎鼻挺,橫眉立目已經不可方物,那女子見了玉摧紅的一張俊臉,自己先笑出淺淺兩個梨渦,甜甜笑道,“紅哥哥!”


    “秦夫人。”玉摧紅雙手打揖淺淺一禮道,如今的江寧城中,玉摧紅若還有一個知冷暖的故人,那便隻有查家的千金,麵前的這位江寧知府秦子墨的夫人查心桐。


    查心桐媚眼裏微微一紅,歎息道,“紅哥哥,你這一聲秦夫人,就是想把平日叫慣的那一聲心桐妹妹給免了嗎?”


    小浣一見此狀,皺眉將一件物什塞入玉摧紅的懷中,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物什隻是一方月白色湖綢製成的絲帕,也許是年代太過久遠,絲帕中央斑斑點點,己經微微發了黃。


    玉摧紅遲疑道,“小浣姑娘一手好女紅。”


    小浣跺足急道,“又講渾話,這可是咱家小姐的心意。”


    玉摧紅笑道,“我說這針法本來好生生的,怎麽憑白有些雜亂了。”


    小浣護主,再要去爭,查心桐將她拉開一邊,笑道,“傻丫頭,紅哥哥逗你的。”


    既然小姐展顏,在小浣示意之下。一群中年仆婦單手摯餐盆魚貫而入,江寧自有江寧口味,她們端上來的不過是一些:方山乳豬,銅井的野蒿子,陶吳吊瓜子,又有湖熟的烏嘴鴨煲,東山老鵝,上坊熏幹……


    及至最後一個仆婦上前,輕手打開食盒,裏麵卻滾出烏沉沉一顆燒熟的泥球,那仆婦看著這泥球也是一臉懵懂。


    玉摧紅與查心桐會意一笑,玉摧紅將身一起,拿過那泥球拍打兩下,對著桌上輕輕一拍,泥球兩廂裂開,荷香肉香飄滿一室,原來泥球裏麵竟然是一隻荷葉包裹的叫花雞。


    查心桐微微失神,道,“紅哥哥,你不會是又在擔心,這次的雞……又飛走了吧?”


    當年,玉非寒東來之時孑然一身,大老爺查一清在烏衣巷內另外築建一套廳院,題名棲梅閣,單獨安置玉非寒,又許配遠房表妹與他為妻,所以玉摧紅其實生在烏衣巷內,二年後,查一清也喜誕一位千金,就是今日的查心桐,這二小與少公子查琪楨青梅竹馬其樂融融,查府上下對玉摧紅以少爺之禮待之。


    查琪楨到得六七歲時候,已是頑劣異常,如今有了玉摧紅從旁相助之後,二子玩到盡興更是扒地三尺。


    仆從們但凡有讓大少爺有不順心時,查琪楨便會帶上玉摧紅昂首出走牛首山,年幼的查心桐自然要粘在兩位哥哥身後。


    出走久了三子難免肚餓,兩個頑童攜手潛下山去偷雞摸鴨迴來,現用一些廚房之中偷學來的烹任之術,以撿來的破瓦罐燜了鴨,或者用采摘的荷葉包了雞,任意烹製,吃飽喝足樂個自由自在。


    有一次,查琪楨從山下轉一圈迴來可惜兩手空空,幹脆先掘土為爐,又找來瓦缸泥捏成泥球,埋入土中,哄著玉摧紅和妹妹在爐中添火,這二小肌腸轆轆地燒足一個時辰,查琪楨扒出泥球,用力摔開,一本正經道,“咦,雞怎麽飛走了?”……


    想及查琦楨當年的伎倆,玉摧紅與查心桐隻能搖頭相對一笑。


    既然講到出走,三小當年出走頻率極高,次次弄得查府雞飛狗跳,每迴能將他三人請迴來的卻隻有查喜一人。


    玉摧紅拉著查心桐起身,舉酒杯單手向天,自語道,“喜伯!”


    查心桐卻極疲憊地歎了一聲。


    玉摧紅輕聲道,“你這次抓那麽多海沙幫眾們,是要準備著讓他們吃些苦頭吧。”


    查心桐聞聲,俏眼之中竟然透出一股狠戾,漠然一笑道,“敢動查家人的,他們這次就準備著給人陪葬吧!”


    玉摧紅心中一凜,查心桐作為江南查家的核心人物,在外敵麵前始終表現得善良有限,海沙幫眾們雖然形徑齷蹉,卻沒有潛入烏衣巷擊殺查喜的實力,如此算來,便罪不至死,他們如今己經落在查家人的手上,看來,這一次查府是準備著要大開殺戒了。


    查心桐看見玉摧紅麵色有異,當即打住話題,二人雙手端住酒杯對空敬了三敬,這才把杯中酒在身周灑了半圈。


    小浣在一邊掩嘴笑道,“乍一看,還以為你們在拜天地。”


    查心桐嗔怒瞪了小浣一眼,其實自己流露出的神情顯得大為受用,小浣見勢,趕忙帶著一幹仆婦們迴避。


    當時月夜飛雪,查良靜坐在梅園長廳棲梅閣內,此地荒廢多年,欞窗物件殘破不堪,屋角簷下蛛網重重,老管家也隻能督促小廝仆婦們加緊洗掃,正忙碌間,耳邊一曲樂聲悠悠輕顫。


    “最是天涯銷魂物,一片新雪,傘下紅袖,仰天長嘯……”那疏狂的吟唱從查府內院遊蕩出來,本該旖旎之時,曲風中竟然有說不出的一種淒涼意味。


    棲梅小閣,今年冬天格外苦寒,梅枝上的花苞不及綻放,遙遙四隅曲徑幽藏,正是皓月當空曲風悠揚處,那聲音竟然戛然而止。


    查良擊節歎道,“玉摧紅這廝,又在撩騷咱家大小姐了。”


    迎香閣內,查心桐扣住玉摧紅的指尖道,“紅哥哥疏狂依舊,隻是……你怎麽黑了瘦了。”


    玉摧紅微露尷尬神色,道,“這兩年,又出了一次海。”


    查心桐自出生之日起,生於斯,長於斯,嫁於斯,廿幾年來,從未曾邁出過江寧半步,不禁追問道,“可有甚麽稀奇見聞?”


    玉摧紅將她玉手輕輕一拍,笑道,“不過是顛沛流離,見一方不同的山水,結識一些陌生的人。”


    查心桐幽然一歎,道,“你便直說,又邂逅了一些外麵的女子。”


    玉摧紅隻好苦笑搖頭道,“其實,思鄉惆悵之時,隻曾想起過……你。”


    查心桐道,“想我時,我是甚麽模樣?”


    玉摧紅悠悠道,“那一瞬,你鳳冠霓裳,紅衣紅裙,那一瞬,你哭花了臉上的妝……”


    聞聽玉摧紅重提自己出嫁時的窘相,查心桐扳開玉摧紅的手,在他指尖重重咬下一口。


    玉摧紅負痛正欲抽手,先看見查心桐紅了的眼圈,隻能輕聲道,“哭花了臉,便不美了。”


    玉摧紅倒也輕看了此時的查心桐,查心桐盯著他指上的齒痕,莞爾一笑道,“這次還嫌咬輕了,紅哥哥始終不長記性。”


    玉摧紅付之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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