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洞之中,小沛殘軍白日趴在洞口加緊警戒,天黑了趁夜色摸下山,在屍堆之中找些幹糧水袋迴來,大家苟且續命。


    遊擊將軍江瀕卻天天抱著一把鏟子發呆。


    這鏟子乃是江瀕在雞鳴驛剿山匪時的發現,山賊把它打造黑漆漆的不返月光,上端留兩個孔眼便於夜間觀測,閑時以之盜墓,危急時挖洞藏身。


    有了此鏟護佑,雞鳴驛周邊的山賊幾年中一直剿之不盡。


    百戶長黃謙沉默了幾天,終於在山魈鴉啼的叫聲中,睜開一對血紅的眼睛,嘶啞道,“我們還能支持多久?查戰到底來不來?”


    江瀕望著西向的夜空,道,“再等等,少將軍不會放棄我們的!”


    偏偏江瀕這次把少將軍查戰高估了!


    小沛被圍,查戰得到小沛城突圍而來的信使急報,少將軍當即點齊三千軍馬出兵直奔小沛城。


    哪知大軍剛到馬蹄山一側,埋伏四周的韃靼帶甲騎兵蜂擁而出,查戰手下的應州守軍們先用佛朗機炮,排炮拒敵,然後以騎兵衝擊。


    誰知韃靼勇士們麵對炮火拚死糾纏,查戰的應州軍對著狼牙穀江瀕被圍方向堪堪突進一裏地,騎兵先折損過兩成,查戰在一邊愁眉不展。


    兩軍在馬蹄山這一側從天明殺至黃昏,霧霾頓起,韃靼騎兵見勢停止攻擊。


    查戰這才能喘息片刻,他拉過馬昂問道,“你給江瀕送去多少炮彈?”


    馬昂心中有鬼,仍然堅定地說道,“五百箱!”


    如今小沛城的守軍訓練有素而不懼死,可以以一抵五,如果再加上五百門配足炮彈的最新型佛朗機炮,這等條件,在大哥查戟及老父查鉞手中,可以用來攻城略地,橫掃西北。


    查戰遲疑地看看馬蹄山口,道,“江瀕部怎麽這麽快就沒有動靜了?”


    馬昂切了一聲,道,“將官沉緬酒色,士兵忙於踢球,這樣一支隊伍能有什麽戰鬥力!”


    查戰沉聲道,“如今之際,就不要背後詆毀人家了。”


    馬昂一拍大腿,道,“不好!”


    查戰看他一眼。


    馬昂誇張道,“如果江瀕太過不堪,兵敗之時,他們來不及毀去武器,那批佛朗機炮落進了韃靼人手中,我們趕去的狼牙穀,就成了應州大軍的葬身之地。”


    查戰聞聲大歎道,“好險。”


    少將軍也不多說,下令退迴應州,應州大軍聽命,前軍改換為後衛,掉頭就走。


    也是機緣巧合,迴程路上,本束暢通無阻,應州軍剛一進城,無數韃靼騎兵尾隨而至,幾日下來,雙方攻城與反攻城之間折騰,雙方互有死傷。


    這日,城外的韃靼騎兵進退有度,旌旗招展,遮天避日


    查戰站在城門樓子上,歎道,“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此句出自《孫子兵法.軍爭》。


    馬昂連聲讚好。


    查戰沒好氣道,道,“我這是在說對方韃靼人的軍容風貌。”


    馬昂看著查戰的臭臉色,心中暗說不妙,看來少將軍又怯了陣。


    少將軍查戰雖然也是出身軍門,在行軍打仗這點上,與大哥查戟有太大差距。


    查戰將兵法書籍熟讀了不少,偏偏他個性拘泥守舊,兩軍對陣,雙方軍力對等之時,這位少將軍中規中矩倒也還過得去,一旦遇到危急軍情,查戰便自亂陣腳,半點不懂得因勢利導,以迂為直,以患為利。


    “書生誤軍,書生誤國。”


    馬昂趕緊炮製急件,飛鴿傳書,請爵爺查鉞馳援。


    狼牙穀大戰之後,參與此次圍剿的韃靼各部族勇士們就地紮營。


    頭三日的白天裏,還有少量韃靼軍士圍住山腳巡視,三日死寂過後,軍士們既然再沒有受到軍酋的催促,幹脆守住各自的轅門喝酒吃肉,休養生息。


    如今戰事未平,韃靼人隻將黃萬及他最後殺死的那位大胡子韃靼酋長清理出來,加以土葬。


    至於其它人的屍體,就無瑕去打理了,也實在是因為這次戰役中雙方戰死的人太多了!


    據後來的韃靼牧民以牧歌口口相傳:馬蹄山下,韃靼勇士們在此獲得了壓倒性勝利,但是,卻仍有四千多名韃靼勇士,陪著小沛城敗退出來的這支明朝守軍一起葬身狼牙穀!


    兩廂數據比較下來,江瀕在此次戰役之中其實輸得不算難看,此是後話。


    如今的馬蹄山下,堆積著小沛守軍和韃靼兩邊烈士的五六千具屍體,用‘屍積如山''去形容毫不過份。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韃靼人天性狂放而輕生死,所以就算他們尊敬大明義士黃萬,黃萬的墳塚修整得仍是簡陋至極,隻是黃土埋了屍身之後,在上麵堆了一些石塊為記。


    江瀕對著黃萬的遺塚,念起這句詩時,山邊枯枝敗草之上的白毛霜依舊厚厚一層。


    這時,一隻聞血腥而至的掉毛烏鴉從屍堆之中艱難地叼出死屍上的一隻眼球,那老鴉察覺有些異樣,振翼飛入半空中的族群中,灰蒙蒙寒鴉滿天!


    江瀕晝夜不眠了三日實在熬不住了,接過軍士遞過來的一塊有些腐敗的馬肉,嚼了幾把囫圇吞下,自己蜷縮在盜洞中的一處背風角落打盹。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日,迷迷糊糊的,江瀕感覺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下意識中,江瀕翻身一個鯉魚挺,右手拿人左肩,左手操刀橫架在對方的脖頸之上。


    “我!”原來是黃謙。


    江瀕心中慚愧,如今的自己象驚弓之鳥一般反應過了度,他垂頭躲在黑暗之中收刀入鞘。


    江瀕聲音沙啞道:“什麽事?”


    黃謙剛要開口,隻覺得頭頂坑道瑟瑟抖動,土灰如同篩子漏網層層落下,腳底下“嘰嘰”作響奔走出許多灰蒙蒙的小動物!


    江瀕剛剛睡醒有點發懵,細看竟然是一群老鼠,原來以為這大墓中的老鼠已經被他們吃光了。


    江瀕瞬間清醒,道:“黃謙,地震了?”


    黃謙抬頭看了看坑道頂部,隻說道,“跟我來。”


    能夠容納兩三百人安身的盜洞,自然極為幽深,兩壁斜插盜墓人的火把頭早就腐朽,而今被插上不明年代的不知盜墓人還是墓主人的朽骨,幽藍地燒著些許光線。


    江瀕尾隨在黃謙身後,二人便如同穿越迷宮一般,左拐右繞了少許時間,忽然看到前方豁然開朗,江瀕眼中不適,一陣刺痛。


    黃謙將他推到一處洞口前,道,“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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