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殿,張儷說了什麽,張澤沒有聽,也不想去聽,隻依稀記得,張儷的聲音平淡得沒有一分情感。


    散朝之後,張儷迴到瑤池,令他第一次,覺得這清冷的瑤池,也有一種安全的感覺。


    以前,一直覺得姐姐狠辣無情,恨得心安理得。卻不知將自己壓在九幽,她也是日日傷懷,甚至在自己昏迷睡去時,她悄悄走近,眼中閃動的,仍是一如當初的溫柔寵愛,隻是其中,多摻雜了許多傷感與內疚。


    或許,當年她真的隻是一時意氣,又或許,是為了不讓自己落得苟不理那樣的下場……自己,到底還要不要繼續怨下去,恨下去?


    但後來,她卻又那樣狠心地對待小仁……


    當時自己入魔,甚至想要奪舍自己的愛子,自己卻一無所知,反而恨自己的姐姐關押自己。


    逼得小仁無路可逃,險死還生的,卻偏偏又是她自己。


    “隻是為了天庭妖後的寶座麽?姐姐為了這個位置,付出的實在已太多太多,不忍割棄,那也是人之常情。可姐姐,以你的能力手腕,兵法謀略,找出另一條兩全其美的路易如反掌。何以一定要用親侄子的血,來洗脫你不遵守天規的嫌疑呢?”


    他越想越是不明白,常常心不在焉地出神。而張儷,還是象前兩日一樣,監督眾妖神,有暇就前往九幽,徒勞地勸說弟弟。至於收效如何,任誰都能猜得出來:追求著姻緣的幸福,家庭的溫暖,那原本便是一個男人最基本的奢望啊!張澤又如何肯低頭呢?


    至於終南山,自帶他前往過一次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去過。她知道,在天廷看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妖後,卻由於訂立天條的原因,得罪的人委實不少,去得多了,萬一被發現,隻怕連弟弟被囚之事都無法隱瞞下去。


    這天處理完公務,張儷坐在瑤池,從懷中取出昆侖鏡,一遍遍地撫摸。上麵的紋路,她閉著眼也能描出,幾千年了,這鏡子,連著她心底最深的痛,卻也是她最後一點溫暖的所在。


    半晌,眾人聽她逸出輕歎,低聲自語:“張仁也快十八歲了。小弟,你的兒子長大了。”


    收起昆侖鏡,張儷一時百感交集。她倔強的弟弟,為了一個女人害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在九幽關了十八年不肯屈服,小弟,若是為了我,你肯這樣麽?你的兒子,如果可以,我願他擁有一切我失去的幸福,可是造化弄人,偏偏是我,讓他失去了我也同樣渴望得到的父親


    張儷忽然抬頭,眾人順她目光向瑤池下望去,一道玄黃直衝霄漢,那恐怖之威,哪怕是瑤池都已出現一絲漣漪。


    張儷眉間頓時有了怒氣,剝開雲霧,一道劍光過後,將玄黃擊散。


    韓鶴想說話,顧著張仁又忍住了。冥靈卻不禁輕輕啐道:“笨蛋,如此重寶竟然拿來賣弄,真不怕那些妖神動心啊?”張儷氣極,卻覺得好笑,“小弟,張仁竟然能夠動用玲瓏塔,卻是讓我有些意外,可惜……姐姐已是下定決心,讓他逍遙一世,不允他修行。十多年了,張仁的生日也快到了,去……見見他吧。”


    看張儷隱在扉後,瞧著張仁向一群同窗耍弄法術,昆侖笑罵道:“小仁,怎麽在這麽多人麵前顯露法術,不知道有多危險麽?”


    張仁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又不知道那麽多事,突然間有了法術,不讓朋友們知道多悶得慌。”


    有些悵然地看著張儷雲袖一舞,讓他施不出法,玲瓏塔打著旋拍在了頭頂上,“難怪會一下靈一下不靈,原來是她弄得。那天,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卻覺得很熟悉,很親切,好像看見了自己的母親,心裏的事不知不覺也告訴了她……那時,我怎麽也不會想到會弄成後來那種局麵。”


    張儷看小仁被玲瓏塔拍暈,也不再隱著了,從扉後轉出,手指微屈,一幹學生全定在了當場。她一手托起沉香,看著這張少年稚嫩而無憂無慮的麵龐,有如春風化開了寒冰,她笑了。


    淩天戰尊失神地看著她,自己也忘記了念阿彌陀佛,不知道地出了聲:“她笑了,她笑了,她已經十多年沒有這樣笑過了。”


    將張仁帶到一處空地,衣袖拂過,張仁額上的傷已不見,但人還未醒。張儷也不急著叫他,隻是將他放在草地上,安靜地候著,雲袖揮動,一下一下替他扇風。


    “小弟,你看,你的兒子和你很像呢。當然,他是我們張家的孩子,自然是會像你。小弟,你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天熱時乖乖地躺在我懷裏,讓我幫你扇涼,不哭,也不鬧。”


    張儷唇揚起的弧度在漸漸加大,綠草如茵,微風拂麵,她的眼中滿是迴憶,春風輕柔地包裹著張仁,溫溫暖暖,滿滿的溫柔憐愛就似要漫出來,流淌出來,將麵前的男孩兒一層層,一層層地包裹。


    張仁也癡了,直到地上的自己睜開眼,張儷移開目光才迴過神來。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那時昏迷了,什麽也不知道。”他不知在向誰說,“如果我看見了,也許後來會想起她曾經怎樣看著我,也許我無法與她對敵。但也許我會更疑惑,也許會更恨她。為什麽她前一刻還可以這樣待我,下一刻卻能置我於死地?如果我醒著,也許我會更傷心,恨他騙了我……”


    話間,草地,張仁醒了過來,奇怪地追問張儷是誰。張儷顧左右而言他,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為了轉移侄子的注意,便隨口問起侄子的誌向,但答案卻令她頓時沉了臉,重重甩了下雲袖。


    “小仁,你那時的理想,就隻想著要做個捕快這樣的小吏?”陳璿差點笑趴了,眾人也從張仁的口中得知,如今的淩天為了依照張儷的指示,隻是化身一小小捕頭,隱居在終南山下。


    常年耳熏目染,在張仁幼小的心靈中,自然是認為捕快是這個世間最好的出路。


    人人看得出張儷是真正哭笑不得,還夾著一絲說不清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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