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皇又思付了一番,終於下定決心,道,


    “張儷,你天賦異稟,天生合適於修真。將來,雖然我定要離開蠻荒,但是,我的道法,卻仍有意在三界內留一傳承……”


    張仁一凜,驚道:


    “這怎麽可以?父神要收小姑姑為徒?”


    張澤卻搖頭道:


    “不可能,我的授業恩師正父神啊!”


    張仁奇道:


    “父親,您是他老人家的弟子?”


    張澤微微一笑,迴憶道:


    “我隻見過恩師三次,平日都是由神官照顧授藝。但是父神對我的恩德,卻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記憶……”


    神皇向張澤所在處掃了一眼,似是無心,但目光中頗多悲憫之意,張儷此時卻似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突然雙膝著地,向神皇連叩了三個響頭。


    張仁啊了一聲,叫道:


    “她……她拜師了!”


    神皇也現出笑意,正欲說話,張儷已搶先開口道:


    “父神說的是,張儷現在守護不了身邊的人,但張儷一生的行徑,卻是早已認準。父神,承您的美意,隻希望您為張儷指一條明路,更懇請您慈悲,可代我照顧我那小弟!”


    神皇為之默然,良久良久,才道:


    “若你肯入我門下,三界之中,還有何人膽敢欺辱於你,而你心中所願,也必事半功倍。那麽,又何苦如此倔強,不肯受我一番好意呢?”


    張儷道:


    “父神,請問您平生可有至交好友?可有晚輩後生?”


    眾人一楞,不知她怎會突然問起這個,神皇訝道:“那自然是有的,你父親張子賀,便也算是我晚輩之一。”


    張儷點了點頭,沉聲道:


    “張儷將來所行之事,必然要眾叛親離,落得個天厭地棄的下場。父神何等身份,交友又何等廣泛,容我在門下,豈不大損父神您的清譽?”


    張澤喃喃道:


    “天厭地棄……姐姐,你既知道這樣不好,為何還是要步上這條不歸路,變成那等的心狠手辣,無情無義?”


    神皇卻已明了張儷的心意,道:


    “你仍是不願為恩義所縛麽?也罷,你若真是拜入我的門下,必不會由你肆意行事,親手毀了自己的一切。天意,當真是天意!”


    張儷黯然道:


    “多謝父神垂憐,但是,雖然我無此福緣,卻仍想懇請父神收我小弟入門下。我那小弟,小小年紀承蒙家變,又因為我的弱小而受盡苦難,我實在愧對於他。父神若能恩許,張儷從此將再無遺憾。”


    張澤心中大震,神皇歎道:


    “既然你決心已定,天下沒有無因之果,我也不能強勸於你。你不是要我指你明路麽?昆侖墟通天道人,在太古之時已然離開蠻荒,雖生死不知,但其平生所學卻是收錄在一處玉簡之中,現如今仍留在洞府。那通天道人性格難揣,桀驁不馴,無一個門人,隻有兩位兄長卻是同他一起前往了新世界。我可送你去承了他的衣缽,按玉簡自行修練。附近另有神兵一柄,機緣成熟,你也可取了自用。”


    張儷又重重叩了幾個頭,不說話,眼神中顯出感謝之意。


    眾人隻道她得償所願,終有了修道的途徑,聯想到她後來的下場,都浮起複雜異樣的感覺來。


    神皇卻知這是在感謝自己平等待她,尊重她自選之路,當下說道:


    “從此你便須獨自修行了,前路漫漫,荊棘叢生。張儷,在送你去昆侖墟之前,我有幾句話,你須牢牢記了。”


    張儷垂道:


    “全憑父神吩咐。”


    神皇伸手從光華外接了一捧雨水,隨指尖灑落,道: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水惡,處眾人之所惡。夫唯不爭,故無憂。張儷,你看似柔弱,卻是性子內柔外剛,須記住百般堅強,愛以身為天下者,乃可以托於天下。終有萬般謀劃,切莫忘你之初心……”


    張儷心知神皇必是看出了什麽,才再三提點。她卻不欲深究,唯一著緊的隻是小弟拜師之事,見神皇沒有出言反對,就權當他默允了,忙道:


    “父神之大恩,張儷沒齒難忘,隻是聽我父親曾說過,您要率領神族前往新世界……可是那新世界卻是……”


    還不待張儷說完,卻是被一旁的神皇輕聲打斷,道:


    “一切皆為有緣法,天數使然,有些事情,終究有人要去做。”


    看到神皇陷入沉思,張儷也是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深信以神皇的修為自然是不會懼怕那些惡魔。便起身開鎖,進屋去接小張澤出來。


    打開門,小張澤已哭暈在地上,臉上又是泥,又是淚,小臉上滿是汙漬,想來是聲聲喚著姐姐而暈去的。


    張儷心下一痛,心疼之至地將他摟入懷裏,用衣袖為他拭去眉眼上的淚水。


    拭了一會,才發現自己昏迷時手中緊攢了一物。此時鬆開一看,正是那麵昆侖鏡。


    “小儷,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一會帶著小澤快跑,還有這人族的寶物千萬不要落到你叔父的手裏!”


    半月前那個溫暖的中午,父親的音容笑貌猶現心頭。


    張儷身子一顫,不自主地抱緊了弟弟,神色慘然,一邊的張澤知她想起了家變當日之事,不禁也難過起來。


    有心叫醒弟弟,卻是心中不忍,更不忍麵對離別時的淒涼滋味。猶豫了半晌,張儷狠狠心站起身來,橫抱著他步出門外。


    一道明淨的光芒從上空注下,將小張澤輕輕裹住,懸空浮起。張儷急道:


    “且慢,父神!”


    光芒上升之勢略停,張儷萬分不舍地摸了摸弟弟柔嫩的小臉,將手中昆侖鏡放入他的懷中,低聲道:


    “爹,您在天有靈,須保佑他事事平安。天,你若有眼,便將我這弟弟的苦難不幸,全轉來由我張儷擔當。如此幼小卻與我遭受了如此多的磨難,那便用我此生的所有來補償了罷!”


    女媧暗歎一聲:


    “癡兒!”


    沈燕卻是冷哼不斷,似是聽了什麽極好笑的笑話一般。不由厭惡地道:


    “真是,說這些有什麽用?末了還不是用我們所有人的痛苦,來維護自己身為妖後的富貴榮華?”


    昆侖鏡入懷,光芒緩緩收迴。神皇端詳著懷中的小張澤,點頭道:


    “這小娃娃也頗有福相,仙緣極重。雖略有磨難,但總能平安度過。隻是他對你……”


    看了張儷一眼,沒再說下去。張儷也不追問,隻道:


    “小澤從此,便全仗父神庇佑了!”


    神皇手上幻起一道金色符咒,目視張儷,道:


    “我要送你去昆侖墟了。你若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張儷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卻忍不住最後問道:


    “父神,張儷決定的事從來不悔。隻是,我不明白,您是我億萬萬眾生的父神,卻為何對我如此垂愛顧惜?”


    神皇凝視著她半晌,溫和地道:


    “一啄一飲,莫非前定。芸芸眾生雖多,卻唯有你這孩子的性情際遇,教我又愛又憐,不勝惋惜。”


    手上金符揮出,化作一道流光,繞張儷轉了三匝,驀然人光合一,向昆侖方向疾投而去。


    “這世上最疼你的那個人,已步上她注定的宿命。”


    神皇輕拍著小張澤,好讓他繼續昏睡,溫暖的聲音裏夾著深深的歎息。


    “逝者難追,來者可諫。隻可惜真正到了失去時,便無論如何也追悔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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