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看新聞,說男生把筆電放在腿上會造成不孕耶,說是輻射會減少精蟲量,修正之後,老婆三個月就懷孕了。”她不假思索,直覺便道。


    “我目前又沒計劃要讓誰懷孕。”徐孟磊哭笑不得,她幹麽老注意他下半身啊?換了別人他一定當成言語性騷擾,偏偏這人是神經線比電線杆粗的楊季燕……


    “我是好意提醒。”


    “謝謝妳的好意喔。”最後還是從善如流,把筆電移到桌上去了,不然她視線會一直往他下半身瞄,她大小姐坦蕩蕩,他可會不自在啊。


    “欸,阿磊。”


    “又有什麽指教了?”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白目?”老是不懂得看場合與對象說話,專挑不該說的說,常讓別人不自在,也常刺到別人痛處而不自覺,那不是少根筋就能為自己脫罪的,她也想學說話這門藝術,但總是學不好。


    自家人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是無心的、會去包容,外人就不這麽想了,身邊真正知心的朋友,也隻有徐孟磊。


    她從沒想過他們可以往來這麽久,他們之間相異的地方太多,小自習慣,大至性情、價值觀,全都不一樣。


    她嗜辣以及重口味食物,他的飲食習慣則是偏清淡為主。


    她愛看刺激恐怖片,也知道他其實不愛,隻是舍命陪君子罷了,每次都在播到驚險鏡頭時剉一下,不自覺抓緊她的手,她哪會不知道?隻是覺得平日從容淡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他,這種表情跟反應很可愛,故意抓著他看了一部又一部的恐怖片。


    她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的評價,一個空有外貌、無腦的花瓶千金;他則相反,聰穎、出色、上進、懂得規劃自己的未來,無時無刻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像她哥那樣出類拔萃的菁英型人物。


    她一出生就注定了好家世,沒有金錢觀,而他是苦過來的人,會規劃收支、謹慎運用每一分金錢。


    他和她真的一點共通點都沒有,卻是唯一陪在她身邊最久的朋友,連她都想問——他到底是怎麽忍受她的?


    “又跟幼秦吵架了?”徐孟磊一聽,直覺便道。


    這兩姊妹時時鬥嘴,“白目”一詞就是幼秦最常掛在嘴邊形容她的。


    “沒有啦,隻是好奇,你幹麽要忍受我?”


    “忍受?”徐孟磊停下動作,這兩個字抓住他的注意力,抬眸正視她。


    “我哥他們沒辦法,血緣是生下來就注定的,但你明明有選擇。”


    “何以見得這不是我的選擇?”


    楊季燕聳聳肩,挖了匙咖哩飯送進嘴裏。“應該說,我沒想過自己能高攀得上你這樣的朋友吧。”


    他不輕易對誰交心,可是一旦被他認列到保護範圍內,那絕對是全心全意、真誠無欺,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福氣。


    “從家世來看,應該是我高攀吧?”更早之前,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的他,與楊家千金交朋友,究竟是誰高攀了誰?


    “俗氣。”家世那種東西,是最不值得誇口的,也不過就比他更懂得投胎罷了。“交朋友看的是內涵。”至少要言之有物什麽的,這對他那樣的人很重要,從他之前交過的女朋友特質裏,就可以證明這點。


    “妳哪裏沒內涵?”


    “喂,明明是我在問,你幹麽一直把問題丟迴來給我?”


    因為那也是他的疑惑啊。


    她不知道,她個性很好嗎?家境優渥,卻一點大小姐驕氣都沒有。


    她不知道,她坦率無欺,跟她在一起從不須拐彎迂迴,舒心又自在。


    她不知道,她善良真誠,從不吝於對他人付出,更不會計較得失,這樣的特質有多難得?


    “燕,妳還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麽認識的?”


    “記得啊。不就是你欠了我一頓飯?”後來這幾年,還了她不下百頓飯,都有得找零了。


    這些年,不少人問過他們同樣的問題,兩個看似風格迥異的人怎麽會湊在一起,還成為莫逆?她總是笑答——“他倒黴,不小心欠了我一頓飯。”


    然後,就一路欠到現在,還不完。


    實際上,他欠的又何止是一頓飯?


    徐孟磊其實是一個防備心很重的人,不輕易相信別人。


    外人看他個性溫和好相處,與誰都能聊上兩句,人緣不算差,隻有他知道自己本性中的冷漠,一直以來,都隔著一段距離,冷眼看人生。


    與己身無關的事,不插手、也不會多問。


    而她,正巧就是與自己相反的人種。


    熱情、爽朗、大方,對誰都推心置腹,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


    最初,對她的印象,隻覺不以為然。


    那是在校門對麵的食堂,新生入學後的第一個月。


    前麵桌位坐了六、七個女生,應該是同校的,過了用餐時段已經沒什麽人潮,隻有寥寥幾桌客人,有時過大的音量多少會傳到他這裏來。


    起初,他沒怎麽留意,隻是安靜吃他遲來的午餐,偶爾不小心聽到幾句。


    “……為了考上這所學校,那時每天熬夜讀書到半夜,考不上會被家人罵。”


    “對呀,我也是。季燕,你呢?”


    “我喔?筆試不太行,念書不像我哥那麽厲害,是靠術科拉一點分數上來的。可能也有一點點看在我爸和我哥的麵子,加了不少同情分啦。”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迴答得真坦白。


    “好羨慕季燕,家世那麽好,不必努力也沒關係,一輩子不愁吃穿。”他怎麽覺得,這句話有點酸,明褒暗眨?


    這女孩也坦率得不可思議,都不懂得藏藏拙,根本是變相在承認自己沒本事,泰半是靠父兄護航才進得來,到底是哪來的天兵二百五?


    他自認不了解女人的世界,以及那些臉上帶笑、聽起來卻沒有多少善意的言語,但或許這就是女人友誼交流的方式吧,他不予置評。


    “……季燕,我可以去你家玩嗎?你哥都什麽時候在家?”


    “我哥搬到外麵去住了,平時都不在家耶。”


    “……這個可以幫我交給他嗎?”


    “……可以介紹我們認識嗎?”


    ……後來陸陸續續又聽了幾句,證實不是他多心。


    那些人,表麵上說是朋友,話裏字字句句都藏酸帶諷,真的不是他多心。


    她聽不出來,人家在暗嘲她是沒腦的千金小姐嗎?


    她聽不出來,人家幾乎已經明講她一無是處,隻不過運氣好、有好家世,以及疼寵她的父親、兄長。


    她聽不出來,人家壓根兒瞧不起她,隻是在利用她嗎?


    ……應該聽不出來吧,不然哪還能神色自若地掛著笑容?


    他更正,這不是天兵二百五,根本就是單細胞草履蟲的等級了,有夠遲鈍!


    想歸想,這不關他的事,他沒打算理會。


    前方那一桌,吃飽喝足,一個個說要打工的、去圖書館的、和男朋友有約的、相約逛街的,陸續起身閃人,獨留下那女孩,喔,對了,還有帳單。


    看每個人動作熟練又訓練有素,八成不是第一次了。


    這種“好朋友”,他實在不敢恭維。


    女孩看著淨空的桌位,神情一瞬間湧現落寞,但很快便消失不見,重新掛迴笑容,拿起帳單獨自前往櫃台結帳。


    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


    將最後一口飯菜扒乾淨,他拎起背包,也隨後前往結帳。


    櫃台人員還在敲計算機幫那女孩計算金額,他在一旁等待,順手打開背包,摸索一會兒,沒找到原本待在內層的皮夾,他神色一僵,低頭認真又翻了一遍,糗了,真的沒有。


    在這當下,他也沒心思去迴想皮夾遺落在哪兒,那已經不是重點,比較燃眉之急的是,現在怎麽辦?


    饒是再鎮定的人,第一時間腦袋也呈現空白。


    是要硬著頭皮向店家說明?還是打電話call個誰來救場?或是,還沒思索出結論,身旁的女孩似乎發現了他的窘境,順手將他的帳單也放上桌麵。“一起結。”


    那是當下本能的反應,連思索都沒有。


    他有些錯愕。連對陌生人都這樣,她是太熱心還是怎樣?


    結完帳,她率先走出店門,連羅嗦一句都沒有。


    “喂!”他追了出去,張口喊了人,卻不知該說什麽。“那個……”


    女孩停下來等待,偏頭見他欲言又止,率先道:“不用謝。如果你堅持還我錢的話,我叫楊季燕,是舞蹈係今年的新生。”


    舞蹈係今年才收兩班學生,不難找人。


    “不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應聲,腦袋瓜還在說與不說之間揪扯。


    “噢,不想還也沒關係——”


    “我沒有不想還!”


    她到底會不會說話?才兩句話就讓他一臉的冏。“我隻是在猶豫,有些話該不該說。”


    “說啊。我向來都有話直說。”


    看得出來。


    但他不一樣。向來獨善其身,與他無關他向來不多嘴,可她剛剛才幫了他,讓他免於出糗,雖然在她看來,隻是順手施的小惠……


    總覺得自己欠了她一筆,要再冷眼旁觀,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你們剛剛聊天時,我不小心聽到一點,你那些朋友……很難交得長久,勸你也最好不要深交。”


    “可是沒有朋友,很寂寞。”


    所以,她其實不是真的遲鈍到全無所知,隻是想有朋友嗎?


    “朋友要找值得的人結交,不會嫉妒你、利用你、懂得欣賞你的優點的那種,往來才能長久。”


    “我有值得讓人深交的優點嗎?”


    “有吧,每個人都有。”


    端看那個人,看不看得見別人感受不到的地方。


    “謝謝,我記住了。”


    一直到後來,他才想起,自己連句“謝”都忘了說,反而讓她來向他道謝,感覺有點得寸進尺。


    過兩天,他想起這件事,專程到舞蹈係去還她錢,在樓梯轉角,就聽見兩個女人的碎語聲。


    “那個財經係的學長是瞎了眼嗎?怎麽會去追楊季燕?”


    “這年頭的男生都以貌取人吧,有幾個注重內涵的?”


    “好不公平。為什麽所有好處都讓她占盡了?連盈袖學姊都特別照顧她,她明明就沒有我們努力!我們再怎麽認真,先天條件就輸了。”


    “不至於啦。人家是財經係的狀元郎耶,不可能受得了這種腦袋空空的草包美人,應該沒幾天就清醒了,你還是有機會。”


    拜他的好記性所賜,隻消瞄一眼就認出是之前校外食堂的其中兩個。


    他撇撇唇,沒什麽表情地越過她們,拾級而上。


    你們輸的,不是先天條件,是狹隘的胸襟。


    那種見不得朋友好、在背後酸人的作風,他想不出上天該善待她們的理由。


    就是因為看透人性,才會寧可獨善其身,冷眼看世情。偏偏,前兩天卻讓他遇見了個坦率熱情的傻妞一來到舞蹈教室外頭,他一眼便看見她,正和同學在旁邊閑聊。


    “季燕,老師說的教材,你都準備好了嗎?”


    “書的部分,盈袖學姊說她的要給我,舞鞋那些個人用品,她這個禮拜天會帶我去買。”


    “好好喔,為什麽學姊就沒那麽照顧我,隻對你一個人好?”


    “不知道耶,不過我也很喜歡盈袖學姊。”


    “那你順便幫我買,我要打工,而且也沒人在旁邊教我,萬一買錯或漏掉什麽就完了。”


    “喔,好啊。”


    通常這個時候,托人代買應該先交付基本款項吧?總不好讓人墊付這筆錢,就算對方家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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