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雷響徹天空,落陽城上空的烏雲越來越厚。


    一道蒼白的閃電劃過天際,暴雨如龍吐水版傾瀉而下,迅速帶走這座皇城裏炎熱夏意。


    趙曦的目光落在那座龍虎山上,閃電反複在她眼中跳動折射,直到身後出現了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一位身材魁梧,臂長如猿的中年男子出現在自己身後。


    男人身上那件象征他身份的八爪龍衣被雨水浸濕,愈發顯得飛龍猙獰可怖,仿佛隨時都會從他的衣服裏衝出來般,撕裂這片人間般。


    趙曦捋了捋額邊的青絲,冷漠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說道:“何必把自己弄得那麽狼狽。”


    哢嚓一聲黑雲之中雷光大作,慘白的電光將龍宮別院裏的一切照得光亮無比,令一切事物都沐浴在白色的電光中。


    也包括龍無獒那個憤怒且壓抑的身形,拳頭間發出清晰可聽的哢擦響聲。


    刹那之間,又是一道悶雷刮過天空,嘩啦啦的大雨直沐而下聲音極響,雷鳴之聲更是不斷不絕,讓人覺得老天爺已然動怒,要降下雷電撕裂人間的一切。


    她從未見過如此憤怒的龍無獒,向來對他居高臨下的自己,頭一迴覺得這位名義上的丈夫是那麽地可怕。


    趙曦帶著一絲愧疚的語氣詢問道:“浮生他怎麽樣了,要不要我去……”


    龍無獒的巴掌終究是落在了趙曦的臉上。


    啪得一聲!


    很清脆,很響亮,連那些跪在門外的下人們都聽得見,戰戰兢兢地不敢抬頭,更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你教出來的好徒弟!”龍無獒頭一次對妻子如此生氣,幾乎不顧身份地對著她怒吼大叫道,眼神中幾乎可以噴出火焰般。


    趙曦臉色冰冷地擦去嘴角的血跡,隨著龍無獒這一巴掌的落下,他們夫妻之間的情分也算是走到了盡頭。


    “龍浮生自尋死路自取其辱,落得如今的下場也是他咎由自取,你在這裏衝著我大喊大叫又能改變什麽,有本事你去殺他啊。”


    龍無獒猖怒咆哮道:“他不配我殺,我殺他隻能是髒了自己的手!你教出來的徒弟把我的侄子給廢了,你跟我說你和這件事毫無關係?”


    他用一種咬牙切齒般的聲音說道,“如果不是你舉薦他去參加這次的武舉,浮生他根本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還有那小子怎麽知道可以用水銀來對付我們這些龍王後裔,是不是你告訴他的!”


    “我沒有……”趙曦知道自己的辯解已經變得很蒼白無力,無論她怎麽去解釋龍無獒都不會相信自己,但她還是說出口來。


    龍無獒死死盯著這位看了幾十年都看不清楚的女子,那被他反複壓抑在內心中的憤怒已經噴喉而出,變成吞沒眼前之人的龍焰般。


    趙曦撫摸著自己那邊紅腫的臉龐,望著陷入狂怒中的丈夫,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在這樣的時候,趙曦的口中忽然出現這樣一陣動聽如銀鈴般的笑聲,並且聲音越來越大,像是變得一道道迴聲般在四處傳播,顯得異常詭異。


    龍無獒沉默了下去,望著輕笑不止的妻子,一字一字問道:“究竟是為什麽?”


    笑聲立刻消失了,然後趙曦陷入了沉默中,青蔥般的玉指抓住一縷垂到胸前的長發,手掌緩緩抽緊再抽緊,泛金的眼睛中出現了深深的疑惑,又像是在迴憶,又像是在無所謂了。


    然後,她將那縷染血的青絲丟到了龍無獒的腳下,眼神怨恨地望著這位在整個大慶王朝隻是一人之下的男人,一字一句問道:“你是在問我為什麽當年要從西臨迴來慶國讓你娶了我從此陷入無盡的痛苦中,還是要問我為什麽這些年沒有盡到妻子的義務讓你被朝廷裏的人戳脊梁?”


    趙曦咬著出血的嘴唇,一步步逼到龍無獒的麵前,用一種冷冽至極的語氣反問道:“為什麽我和趙皇後一樣也是大慶的公主,她可以在犯下滔天大錯以後被父皇寬恕她的罪行,而我就要跟我的女兒分開從西臨迴來慶國嫁給你這個蠢貨,還得眼睜睜看著我愛的人被你們圍殺,最後還跟你們這些所謂的龍王九將勞心費神地管理禦龍者軍團,在這座城裏畫地為牢十幾年啊!”


    “你問我為什麽?!”趙曦披頭散發尖聲道:“龍無獒,你當初為什麽要求父皇把我嫁給你,這個世界上那麽多的女子你不去愛偏偏愛上了我,如果是因為那些瞬間讓你愛上我的話,我寧可掐死當初那個陪你看過幾次日出的女孩!”


    她憤怒地抓住龍無獒的衣領,咆哮道:“你不就是想娶公主嗎?你想要光輝四射,讓整個慶國的男子羨慕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不願意,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女兒因為你的想法讓她從小就沒了娘親在她身邊,你把我一切愛的東西都奪走,一點讓我感覺值得去活的東西都不留給我,而你還覺得自己很委屈!”


    “你該死,你的侄子也該死,唐煌他做得對,你們全部都去死才好!”趙曦喘息地鬆開了他的衣領,用一種可憐的目光看著他,緩緩道:“隻可惜了,龍浮生現在隻能生不如死,否則本宮會很高興的。”


    “這就是你從小喜歡的公主,那麽現在呢,你還喜歡嗎?”


    龍無獒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她,緩緩道:“你這個瘋子,你們趙家的人都是瘋子,是我錯了……”


    “我是被你們逼瘋的。”趙曦憤怒尖叫道:“我是慶安龍仙趙曦,我的丈夫本該是西臨劍神關長夜,我那麽辛苦地離開皇宮去江湖找到了我想要的自由,可一切都讓你們給毀了。”


    隨著她這一聲尖叫,天空傳來的雷聲更加劇烈震撼,趙曦冷血笑道:“龍浮生之所以會有如今的境地,都是你們這些長輩慣出來的,他不死誰死。”


    “他死了禦龍者軍團怎麽辦?”龍無獒死死盯著趙曦的眼睛,憤怒的聲音也是這樣尖銳,“你不是不知道我們龍家這一輩隻有他一個長房孫,他若是廢了的話,整個禦龍者軍團就要垮了!到時候就連整個慶國也要垮了。”


    聽聞此言,趙曦隻是冷漠地看著眼前憤怒的丈夫,白玉般的臉龐因為憤怒開始泛紅,透著一陣嫵媚動人般的美感。她了然洞徹道:“到時候?到什麽時候?如果這次胤**隊南下贏了的話,我們就完全沒有以後了,難不成你還指望龍浮生可以率領龍騎戰勝楚驍華,你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隻怕到時候他會比現在更慘。”


    趙曦露出嘲諷的笑意道:“我們為何要舉行這次武道大舉,就是想找到一個可以橫空出世媲美那個胤國世子的少年英雄,所以我看中了唐煌,我相信他就是那個我們要找的人,龍無獒,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浮生那樣,我是知道你們叔侄倆死都不會讓唐煌出頭的!”


    龍無獒聽見這番話後,下意識迴避妻子的目光。


    趙曦目光戲謔道:“怎麽,被我說中了你們的想法了,你實在是太不會掩飾心事了,你想要磨煉浮生將他變成真正的龍,卻把他變成了一條目中無人的暴龍,這次之所以栽在唐煌手中,責任幾乎都在你這個叔叔的身上。”


    龍無獒木然地看著她,緩緩道:“浮生他中了水銀毒……為何你徒弟會知道這個秘密的,我要你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


    趙曦的目光漸漸平靜下來,說道:“這件事我之後會去問他的,想要救你的侄子,事到如今隻能給他換血洗體,之後再想怎麽給他續命,且不說這次武舉還有沒有機會參加,恐怕他以後也不會有機會騎龍馳騁了。”


    龍無獒麵如死灰。用一種仇恨的眼光盯著趙曦的臉,恨不得將眼前的女子撕成碎片。


    趙曦也不甘示弱道:“別這樣看著我,浮生如今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你怪不了唐煌,也別去怪紫落,如果你非得怪一個人的話,那就怪我吧,是我幫他修成了龍血體魄。”


    “在我看來沒了一個龍浮生沒關係,隻要唐煌能奪下這次武舉的榜名,屆時他不僅能繼承奇門大籙的力量,也是身懷龍血之人,一樣能成為這個時代的龍王趙公明!”


    此言一出,風雨驟停。


    ——


    死一般的寂靜在這對夫妻間彌漫著,持續了很久很久。


    龍無獒緩緩道:“原來你都盤算好了,這才是你願意收他為徒的真正原因……趙曦,我真是小看你了,你現在說的這些話,究竟把皇帝陛下置於何處?!”


    “皇帝陛下?”趙曦難以抑製地大笑了起來,“我是先皇嫡長女,本來那張椅子是屬於我的,是父皇臨死前求我把繼承權讓給趙問天,他才有機會坐上那張椅子,就憑他那吊兒郎當貪戀女色的性子,何德何能當那君臨南陸的皇帝?”


    此時此刻,她緩緩從懷裏取出一份詔書,幾乎要舉到龍無獒的眼睛前,嘶著聲音道:“這是先皇留給我的遺詔,先皇他雖然沒有料到胤**隊會南下,但他在遺詔上明確地說了,一旦趙問天的某些舉動導致大慶王朝陷入水深火熱的危難之中,我就有權力把他給廢了!”


    “至於我要把皇帝陛下置於何處,就要看他接下來怎麽做,若是他當得不好的話,就換別人來當!”


    “我是大慶的長公主,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王朝,所以我不在乎誰坐在那張椅子上,唯獨不能眼睜睜看著胤國的軍隊踏入南陸燒殺劫掠,將大慶變成下一個西臨或者燕莽。”


    “我必須把大慶從亡國的邊緣拉迴來,這是可憐先皇的願望,所以,唐煌他必須活著,作為大慶王朝……備用的皇帝。”


    趙曦仿佛用盡全力般,湊到龍無獒的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出最後一句話。


    龍無獒閉上眼睛緩緩道:“是我低估了你趙曦的想法,無論如何,我不會讓這一切發生的。趙曦,隻要我龍無獒一天還是禦龍者軍隊的大都統,我絕不會讓那雜種玷汙那張曆代慶皇坐過的龍椅,你就繼續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玷汙?不妨跟你說些我們皇室的秘聞吧。”趙曦淡淡笑道:“你知道曆代有多少任慶皇喜歡在那張龍椅上睡妃子,就連你那個紅顏早逝的姑姑,也被我父皇在那張龍椅上睡過,當時我才八歲,算是不小心看見的。”


    龍浮生狠狠地甩出一記耳光,就想著刮向那張羊脂美玉般的臉龐上,卻被趙曦側臉躲閃過去,然後一掌打在他的胸膛上,讓他像是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狠狠地吐出一口鮮血。


    “你這個婊子……破鞋,我當初在蜀越的時候,就該宰了你那個小雜種,把她的腦袋送迴來讓你好好瞧瞧。”龍無獒極其狼狽坐在水泊中,牙齒間都是滲出鮮血,嘶著聲音道。


    趙曦眼神何其不屑道:“你罵我破鞋我承認,罵我婊子可就冤枉我了,畢竟你可沒有付我嫖資,而我也不會讓你騎到我的身上。”


    “至於我女兒,我相信她總有一天會來落陽見我,無論她到時候是想來見我這個娘親,還是來跟我爭奪天下女子用劍第一的名頭,亦或者來殺你們這幾個龍將,我都會滿足她的要求。”


    “這天下女子用劍第一的名頭,我趙曦拿得起,自然也放得下!”


    趙曦神情冷漠,輕輕拋下這三句話便轉身離去,留下龍無獒癱坐在水泊之中,一臉的不知所措。


    ——


    在大慶皇宮的禦醫房裏,被楚瞬召用水銀箭射中胸膛的龍浮生此時正浸泡在一大桶名貴藥液中,不斷有人往他的浴桶中添入藥材後匆匆離去,很快桶裏泛綠的藥液變得灰白暗淡,正如龍浮生此刻的眼神般,空洞泛白,無力悔恨。


    在春秋之地終點的懸崖上,他正處於完全龍化的重要關頭,卻被楚瞬召射出一道水銀箭擊中了他的胸膛,水銀毒以超乎他想象的速度腐爛他的龍鱗讓他險些死在春秋之地中,如今更是嚴重的損毀了他體內的竅穴和和修煉的信心。


    要知道過去的曆史早就證明了這一切,水銀這種讓普通人染上或許隻是頭暈眼花的液體金屬,對他們這些龍血之人而言是世界上最劇烈的毒藥,就連皮膚染上水銀都會產生極為嚴重的後果,一身武功盡廢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了。


    至於那根射到他胸膛的水銀箭並非普通的水銀箭頭,對龍浮生造成的影響也不光是武功盡廢那麽簡單,在箭頭射中他胸膛那刹那噴出的水銀濃霧才是真正的可怕,令大部分的水銀濃霧直接被他吸入肺部,若是現在有人取出他肺一看上麵必然遍布水銀瘢痕,換句話說現在他每次唿吸的感覺如同溺水般,每唿吸一次就要劇痛一次。


    有的人活著比死了還難受,生不如死的同時又不願放棄生的希望,這才是最痛苦的絕望。


    當時站在懸崖上的龍浮生,就是懷著這樣的決心,像步履闌珊的將死之人般墜入那道光柱中,最終晉級武舉第四輪。


    之後的一切他都不知曉了,當他醒來的時候就禦藥房這裏了,每天都是看著那些陌生的禦醫在他身邊來迴走動,期間似乎他的叔叔和爺爺也來過一次,好像還在他麵前發生了一場爭吵,內容似乎也跟那個唐煌有關。


    更讓他難以遺忘的是那些禦醫們看他的眼神,宛如看著一具行屍走肉般,更多的時候都是在搖頭。


    眼下的處境怎能不讓他憤怒,但又感到深深的無能為力,平生第一次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廢人,隻能在這裏像個死人般等待這次武舉的結束,下半輩子躺在床上像個活死人般讓人伺候,然而到時候誰會記得他龍浮生曾經是落陽年輕一輩的第一人?


    在禦醫們的反複換血救治下,龍浮生的意識雖然恢複過來但神誌依舊惘然,但意誌的清晰便代表著痛苦愈發強烈,內心的悔恨愈發煎熬,這種近乎生與死之間的奇異狀態,讓他慢慢地迴憶起過去發生的事情。


    如今的他不再是那個身著大紅龍衣隨意行走在皇宮裏的驕子,也不再是那位騎龍馳騁的年輕龍騎兵,更不再是被寄予厚望複興禦龍者軍隊的那個人,隻不過是一個竅穴盡毀,動彈不得的廢人。


    他躺在這汪溫熱的藥液裏,過去的記憶像是走馬觀花般在他腦袋裏閃過,泛白的嘴唇顫抖不止,臉頰逐漸深陷下去,就連眼睛裏的光也逐漸暗淡下去,像是一道隨時都會熄滅的燭火般。


    曾經強大驕傲的他,現在隻能像個活死人一樣躺在這壇藥液中,等待著禦醫們宣布向他的家人們交代他的情況或者死亡,就連那掌管生死的閻王爺,似乎在冷漠地注視著他,一直不肯對他施舍死亡的恩賜。


    直到四周的燈光已然暗淡下去,龍浮生翻開了眼皮,發現自己還是躺在浴桶之中,隻是並沒有死去,但四肢仍舊像是灌滿了鉛板沉重,胸口上那道可怕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似乎終究是讓他活了下去,隻是代價是變成一個廢人而已。


    當他的視野逐漸清晰後,發現自己的身邊坐了一個人,這人靜靜地看著他,既不靠近也不遠離,神色談不上悲傷,但也絕非冷漠。


    龍浮生因為身體的勞累和心靈的苦楚,目光很快從她的臉上移開,忽然開始討厭這個曾經讓他求而不得的女子。


    他低頭看著自己胸膛上的傷口,嘶著聲音道:”你來這裏幹什麽……你去找他啊。”


    紫落凝視著如今落魄不堪的他,輕聲道:“我去找他幹什麽,他又不需要我陪著,反倒是蕭王爺讓我來看看你,他說你會變成如今這樣有我一半的責任,特地讓我來跟你道個歉。”


    龍浮生嘶著聲音道:“我不要你的道歉,你現在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們任何人……給我滾!”


    紫落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在看著一個鬼魂的求而不得,可悲但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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