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胤國騎兵的入城,這場戰爭也將告一段落,雖然已經到了深冬時節,但城裏依舊不見一絲喜色,沒有百姓打算為過年做準備,或許這個年對他們而言太過難熬,空曠的街道上除了雪還是雪,還好沒有血。


    他們接受了現實,各處戰火漸歇,停止了下去。紛亂也日子漸漸變得平靜起來,隻是已經有很多人死去,再也迴不來。。


    楚驍華沒有幹涉這城裏的事情,也不關心,他隻是女帝的盟友,不是這個國家的掌權者。


    現在他的心裏還有很多謎團沒有解開,他需要能給他答案的人。


    可那人遲遲不來。


    連自己最為牽掛的兒子也不想見自己,兩人僅僅打過三次照麵,每次都是匆匆而別,那疲憊且哀傷的目光讓他內心感到不安,楚瞬召似乎在埋怨自己為何那麽久才帶著援軍過來。


    自己這個父親……真是做得太糟糕了。


    他聽見耳環輕響的聲音,女人來到他身邊為他披上一件裘衣,如過去般揉了揉他的腦袋。


    楚驍華下意識躲開像個執拗的孩子般,澹台寧素笑笑扯了扯他的袖子,楚驍華如他所許諾般帶來了強大的軍隊,兩人之間同甘共苦早已足夠親近,無論做出什麽樣的舉動都不覺得奇怪。


    女帝也不生氣,柔聲說道“澹台凝華死了,我取出了他體內的王息給了靜兒?”


    楚驍華沒有想明白這句話,他知道女帝那日的驚天舉動,將整座閔塞城連根拔起丟向妃子關,這也將她體內的王息消耗殆盡,或許隻剩下一點如風中殘燭般,說散就散,但不知為何要將王息給自己的女兒,給自己不是更為妥當嗎?


    他也不去追究什麽,而是緩聲說道“那些該死的人都死了,可問題還是存在。”


    “雖然現在我這個蜀越女帝還掌握著權力,可我的做法已經讓很多人難以接受,他們會在心底抗拒這個女帝,這對蜀越的未來並不是什麽好事。”


    “尤其和你們胤國的盟約,還是百姓心中的一根刺,澹台凝華的死亡沒有改變什麽,因為百姓們都知道,和你們胤國結盟的人是我,我才是那個始作俑者。”


    “澹台家族統治蜀越那麽久了,出現這樣可怕的內戰,我占了大部分的責任,我姓澹台,我也願意為這件事支付一點代價,無論有人願不願意。”


    女帝陪他站在風清閣上看著落雪,伸出雙手接住一片雪花,微笑著和心愛的男人說話。


    但她每說一句話,楚驍華的心便沉一份下去,他伸手觸摸她的臉頰道“你要堅強點,現在蜀越需要你這個女帝,你的女兒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女帝收斂了笑容,清麗的瞳孔中映著片片雪花,望著那座雪幕中若隱若現的皇宮平靜道“你還需要我什麽?你隻是需要一條通往南陸的過道罷了,這個條件我可以滿足你,畢竟你為我做了那麽多。”


    楚驍華深吸一口氣,望著她柔弱的側臉,右手有些顫抖道“為什麽?”


    “我累了,想休息。”


    她微微皺起好看的眉毛,憔悴的臉上說不出的柔弱動人,歲月給她的容貌增添了些許韻味,即便白發蒼蒼也自有一番美麗,楚驍華伸手將她摟進懷裏,將臉埋在女人的白發間。


    城牆上一片安靜。


    他看見一滴從女人眼中流出的淚水,他此時的心情遠比她要複雜,當他意識到女人的動機時,更是感到驚訝和不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他聲音蒼老且嘶啞說道“想想你的女兒,她才十歲,你難道不覺得這樣很自私?”


    澹台寧素微笑道“我做了一個母親可以為她做的一切,之後會有人替我照顧好她,我已經為這件事做好了安排,現在局勢艱難且複雜,我身體了已經沒有了王息對蜀越而言我的命真的不重要,要是我不在了,或許對接下來的局麵有好處,至少那些對我不滿的人再也無法說三道四了,我和澹台凝華一樣都是蜀越不需要的人。


    “我不可能保護她一輩子,她要學著如何長大,就像你的孩子一樣,一樣地勇敢。”


    她臉上浮現出驕傲的光芒,仿佛看見了那極遠的未來。


    楚驍華聲音堅硬道“我不會眼睜睜看著這件事發生的。”


    “當一個人有了尋死的心,即便對方有一百種方法救活他,他也能找到一百零一種方式去死,沒有人能控製生死。”


    楚驍華還想說些什麽,卻感覺如鯁在喉。


    “你瘦了很多,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是不是有很多人欺負你?”楚驍華伸手輕輕摸著她的臉兒。


    “你會在意我被人欺負嗎?我以為你不會在意什麽,除了戰爭的勝利。”


    “當然會啊。”楚驍華低聲說道“我會將他們全部殺了,包括那些他們愛的人。”


    澹台寧素輕輕笑了,將他的腦袋輕輕抱著“像你這樣的男人啊,就怕別人奪走屬於你的東西,可有些東西本就不是屬於你的,就算現在落到你手中,隨著你身邊的東西越來越多,終有一天也會消失。你


    想要的東西有很多,卻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麽,當你意識過來時,那件東西就已經離開你了。”


    說完她從楚驍華腰邊摘下那一枚玉佩,慢慢迴憶道“當時我和你偷偷跑出皇宮去玩,你一眼就看中了這塊玉佩,你來蜀越那麽久第一次送我禮物,你說這塊玉佩上刻著蛇和鷹就是我們兩個,你會帶著我去很遠的地方旅行。那天也是像現在這樣下著雪,我們兩個肩並肩走在雪地上,你的頭發被雪慢慢染白了,我想要是我們兩個可以這樣一直走下去該多好,讓我看著你的頭發一點一點變白……一點一點。”


    她邊說邊笑,眼淚滴在了那一枚玉佩上“世界上最疼我的男人隻有兩個,一個在陽間,一個在陰間。”


    楚驍華的聲音有些嘶啞“你死了的話……我怎麽辦?不要那麽任性好不好?!”


    “女人不都是任性的嗎?我當時就想一路跟你走下去,走到哪裏算哪裏,可你卻先離開了我。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在我們相遇的時候,你我二人都是個孩子啊!”澹台寧素離開了他的懷抱,背對著他輕聲道。


    “是這樣嗎……那我明白了。”


    她欣慰點了點頭,然後消失在自己身後,墜入那片雪幕之中。


    他有千百種辦法將她從欄杆邊上拉迴去,可他什麽也沒做,隻是默默地接受這一切的發生,因為他看見了女人最後的笑。


    他不忍打破這樣恬靜美好的微笑,那樣的微笑讓他感覺安慰,還有悲傷。


    他站在欄杆邊上,低頭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她身下的鮮血慢慢侵占了雪地,紅色讓他想到女子出嫁時穿的嫁衣,還有那臨安城裏如同錦布般的薔薇花田,白色讓他想起死者手腕上的那圈白縞素,還有那白茫茫望不到盡頭的遠方。


    他的女人死了,死在了雪地中,帶著那些無法彌補的過錯一同埋葬了。


    或許目睹死亡的次數太多了,他很難感受到那種生離死別的撕心裂肺,那些死者們出現在自己生命中來了又走,走了就不迴來了。


    妃子關之戰,胤國皇帝楚驍華帶領鐵修羅軍團降臨戰場,將蜀越所有作亂分子全部引到了戰場上,將蜀越動蕩不安的局麵一舉安穩了下去。


    這一戰為他帶來的成就感不亞於當年帶金帳國騎兵攻入臨安城,那些該死的人都死了,現在還活著的,至少是不想死的。


    可澹台寧素卻死了,這個愛了自己整整二十多年的女人死了,當年陪他迴臨安城的樓歡公主也死了,為他生兒育女的丫鬟白素也死了,那些愛過他的女人都死了。


    現在隻剩下他一人孤零零站在城牆上,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他有些冷漠地看著風清閣下的女人,風雪壓頭將他的頭發染成白色,雪粒從他的額發滑落,順著臉上的皺紋滑入了衣襟中,如同落淚般。


    有人來到他身邊,看見城牆下躺著的女人,很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看了很久才抬起頭來,紫瞳中帶著一絲惘然,問道“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沒有為什麽……”


    說這話的同時,楚驍華眼中閃過一絲悲痛,澹台寧素死之前的話語深深刺痛了他的內心。


    他的目光有些暗淡,但他卻沒有如同楚瞬召般掩麵流淚,而是在風雪中站得挺拔,像是一座石雕般,堅強得讓人感到殘酷。


    閣樓上下,一個死人,兩個雪人。


    皇宮的大門緊緊關閉著,或許是澹台寧素早有吩咐,外麵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裏麵的人直到,雪地中開始出現一些小黑點。


    小黑點們開始圍著那早已死去的女子緩緩下跪,哭聲從下往上傳來,皇宮裏的鍾聲緩緩響起,冷漠地迴蕩在所有人的心裏。


    父子二人沉默著往皇宮裏更深的方向走去,這個地方對楚瞬召而言很陌生,卻對楚驍華而言沒怎麽變過,他熟悉地繞過那些廊柱,從清涼湖一直走到那片深冬之時依舊翠綠的竹林裏,他看著那些在風雪中招搖的竹葉,緩緩坐在雪地上。


    楚瞬召沉默地站在他身後,他的內心此時有多麽沉重不任何解釋,他不知道為何父皇要任由女帝從樓閣上墜落,想著想著他意識到自己似乎也做過這樣的事情,他開始理解那些求死之人看死之人的心情,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從身邊消失,他真的可以無動於衷?


    這一路上見過的死亡,讓楚瞬召的心情再也不複以前,他感覺很壓抑,這種壓抑不是睡一覺或者殺了什麽人就可以消失的,像是鎖一樣扣著他的心房,讓他時不時覺得唿吸急促,麵前這位坐在雪地裏的男人,捧起一塊雪塞入口中,抬頭看天。


    就像個坐井觀天的蛤蟆一樣。


    ……


    ……


    父子二人坐在結實的雪地上,看著昏暗的天空,兩人更是沉默沒有說話。


    楚瞬召偶爾看著父親側臉的表情,看著他耳邊的白發,曾幾何時那裏也是一把漆黑,什麽時候白得那麽快?讓自己現在才發覺,父親好像老了。


    胤皇沉默了很久,


    卻始終沒有開口說些什麽,他心裏很悶很想對自己的兒子說些什麽,想了半天,隻擠出這樣一句話。


    “我們迴家吧,你姐姐和姑姑都很想你。”


    “是。”


    楚瞬召臉色沉重答應道,胤皇吃完那一塊雪,遞給了兒子一塊雪,楚瞬召握著雪塊卻沒有學父親那樣塞入口中。


    胤皇內心有些黯然,想起兒子這一年來的壯舉,加上現在的表情,不免讓他陷入沉思中。


    “那澹台寧靜怎麽辦?”


    沉思了片刻後,皇帝擺了擺手,有些無力地歎息道“要是她肯跟我們走就走……蜀越的一切朕會從朝廷派人來管,朕絕對不會讓後楚那邊的人來侵犯這塊土地,澹台寧素做到的我會為她繼續做下去,做不到的東西就由我來替她去做。等她女兒十八歲那年再將讓她選擇是留在胤國安度一生,還是迴來繼承她母親留給她的王位,朕絕對尊重她的意見。”


    “我會把她當成妹妹一樣看待,也會記住父皇您這句話。”


    “這樣再好不過了……小召,要是你覺得有什麽不舒服,隨時可以來找父皇說話……有些話憋久了不說出來,窩在心裏會變成刺的。”


    胤皇有些疲憊地看著麵前的竹林,楚瞬召沒有離開,他知道父親現在需要人陪伴,他也一樣。


    “我們贏了……卻贏得一無所有。”


    楚瞬召喃喃地說出這句話,被風雪帶到不知名的遠方。


    許久,胤皇轉頭看了楚瞬召一眼,平靜道“小召,你覺得父皇這些年是不是將身邊的的人逼得太狠了?”


    楚瞬召幽幽道“是您將自己逼得太狠了,您身邊的人看著過意不去,才會那麽逼自己。寧姨跟我說過以前在蜀越看著您咬牙切齒不得誌的樣子,總覺得您可憐得像個孩子。”


    “每個男人生來就是一把劍,若是不去磨礪自己的內心,就永遠不可能變得鋒利。”胤皇平靜道“朕試著去磨礪你哥哥,險些將他磨斷了……所以朕下來很大的決心才將你帶入這片戰場,看來你並沒有讓朕失望。”


    楚瞬召笑得有些生硬,胤皇歎了口氣緩緩道“你今年進步很大,尤其是攻下燕莽這一舉世矚目的戰功,讓朕也覺得自愧不如,不知是不是花幽月教會了你許多事情,總之現在整個胤國都將你當成英雄來看待,朕對你的表現很滿意,等迴去胤國之後你的身份就不再是三皇子,而是世子殿下了!”


    提起那個常穿黑衣的孤獨女人時,楚瞬召的眼角不由自己抽搐了一下,帶著勇氣麵對父皇坦然道“您讓花幽月將軍陪著我學習兵法,還是有點效果的。”


    胤皇沒有拿他和花幽月那點破事直截了當去問他,隻是平靜道“其實兵法這種東西讓蒙羽或者葉藏教你也不差,但他們和你不一樣,我想你也明白朕之所以讓花幽月陪著你,是因為你和她是一樣的人,體內都有神兵,隻有那個女人能告訴你如何駕馭這股力量,整個胤國除了花幽月可以教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雖然不知父皇是如何猜出太阿劍就在他身體裏,但楚瞬召也不糾結,從小到大父皇對自己一直是寵愛有加,但嚴厲不缺小時候他總是喜歡坐在父皇膝蓋上聽他講那些精怪誌異,但上次父皇給自己講故事是什麽時候,自己已經忘了……似乎父子二人很久沒有這樣簡單平靜相處過,真懷念以前那些時光啊。


    “我跟她了解了一些你的情況,你在戰場上的表現讓父皇無話可說,可還是有一些問題要問你?”


    楚瞬召心中隱約猜到是什麽了,緩緩將手中的雪塊捏碎,胤皇帶著冷酷的語調說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朕給你的信上是怎麽說的?我們對戰敗的一方不需要有太多的憐憫,為何那個燕莽公主還活著?!”


    胤皇此時的目光無比冷峻“你忘了蘇長青的教訓嗎?朕已經吃過一次這些亡國子弟的虧,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跟著吃虧,你應該在抓到她的時候,就該直接殺了她!”


    楚瞬召抿著嘴唇一語不發,胤皇難得用這樣嚴厲的語氣對他說話“你既然有勇氣殺了那個皇後,就該殺了那個公主以絕後患,你掌握著強大的力量,可你還不懂什麽叫君王的意誌,這一點你不如朕。”


    胤皇接著說道“那個該死的懷泉藩王柴牧之你為何又不殺?這對我們將來又能起到什麽樣的作用,留下那麽多姓柴的王子王孫……朕的江山遲早要給你的,日後他們若是有反心的話吃虧的還是你,你雖然打下了燕莽,但是你卻留了太多不該有的小尾巴,這些尾巴遲早會變成毒蛇咬在你身上,到時候誰來幫你?”


    楚瞬召歎息道“是柴牧之為我們攻打安息城了捷徑,還有了糧食和草藥給在靖南城裏的傷兵們,當下的情況十分複雜我隻能選擇和他暫時結盟……無論他是不是燕莽的叛徒,兒子都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至於那個公主……是我親手殺了她母親,我是真的下不了手去殺她。”


    “你不殺她,終有一日她就會來殺你,這是你的過錯,到時候可能會讓很多人來承擔你這份所謂的仁慈。”


    “她才剛剛離開我們,直到現在,您就一點東西都沒明白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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