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青跑了,楚三皇子被帶走了,金帳國大君主死了,酒館裏的小二告訴他,絲毫不知道麵前的男人是他的皇帝陛下,男人默默喝下一杯燒刀子,臉色陰沉。


    “據說那楚三皇子對蘇衛胤的妹妹動手動腳,被他撞見本想殺了楚三皇子,可惜被人逮到了。”胤皇和蒙羽在城外的酒館過夜時,一位缺了門牙的大爺大肆宣傳:“然後蘇衛胤被抓去砍頭,可惜這頭也沒砍成,最後被無上劍宗的人救走了。”小二一邊擦桌子,一邊和麵前這位爺調侃,他根本沒認出眼前這位兩鬢微白,臉色肅穆的人到底是誰,他的身邊還坐在一位與他年紀相仿,眉峰似劍的男人,酒館裏的人都注意到這兩人的陰沉,紛紛刻意坐遠了,唯有這不知死活的店小二沒臉沒皮地和他們侃個不停。


    兩人見完西臨王後,胤皇心想好不容易出城一趟,不如帶著蒙羽在城外散散心,以至於未能及時歸返,就在無上劍宗降臨前,二人尚未進城,胤皇見城郊懸著一根高高的白旗,酒字當頭,二人聞著酒香,一同坐下,舉杯對飲酒,不料酒醒之後將近黃昏,以至於他們能聽見那麽多本不該聽見的東西。


    “被西臨叛軍救走的!”某個婦女反駁:“都不知道那些軍隊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刷刷地跑進了臨安城將人救走,這下子皇帝陛下的臉可丟大了。”


    “處刑那一日皇帝陛下不在嗎?那麽多人都沒能攔得住一個孩子?”一名老人喃喃。


    “你是沒有見過無上劍宗的架勢踩著飛劍跟漫天蝗蟲般,擋也擋不住!你知道城裏死了多少人嗎?那血將咱這一帶的河流都染紅了!”


    “說不定皇帝陛下在抱著哪位妃子睡大覺吧?大皇子殿下被蘇衛胤重傷,三皇子殿下也被帶走了,而且金帳國大君主死在了咱們臨安城,這下子完了,這草原蠻子一定會向我們發起複仇的。”年老儒生不免惶恐,店主不免嗤笑:“這皇帝陛下也是有意思,大老遠地把人喊來胤國結盟,這下子可好了,這盟結完後人就死了,”


    胤皇靜坐傾聽,隻覺他們的話從左耳進右耳出,酒杯被他捏裂了也全然不知。小召,父親大人,我的孩子,我的親人。他不知道這些人的話是真是假,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小召真的被蘇衛胤帶走了,而他的嶽父也死了,他拚命地鎮下心神,腦海裏浮現地卻是自己的長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樣子,女兒撲在床邊頭發披散,眼睛紅腫的樣子。一會迴到城裏,無論他們做了什麽樣的事情,他都會忍耐,像個父親一樣安慰他們。


    胤皇喝完最後一杯的燒刀子,將一兩銀子輕輕放在桌上,轉身離去。


    蒙羽跟


    在他身後,試圖安慰他:“陛下……”


    “什麽都不用說了,蒙將軍,若是等候朕做出什麽衝動的事情,你一定要攔住朕!”胤皇眼神空虛道,胤皇很少露出這樣的目光,他不希望將這樣的目光暴露在自己部下麵前,這隻會讓他們覺得自己軟弱迷茫,可現在他失敗了。


    當他們二人策馬進入臨安城時,暮色已漸濃。白甲士兵正在城下運送屍體,其中大部分都是試圖逃出臨安的西臨百姓,無論是城裏的富商也好,流氓乞丐也好,他們此時都死了,有幾具屍體被釘在城牆之上,明顯起初是意圖逾牆逃跑被弓箭手發現了。


    胤皇沉默地看那些屍體,看著內監們將那些西臨百姓們的屍體抬上了幾輛馬車,因為堆積的屍體實在是太多,他們隻能將他們擊中在一個地方焚燒,將骨灰撒進河裏,這一路上經過的堆屍馬車絡繹不絕,從馬車空板落下的斷臂殘肉更是接連不斷,血水滴落在通往皇宮的青石路上,胤皇差點以為自己迴到十年前的大紅城內,這還是自己記憶中那個繁華絕勝的臨安城嗎?


    這是黃泉在人間的投影啊,胤皇心想。


    兩人經過蓮花廣場,這裏的景象更是慘不忍睹,無數的巨劍插在屍體上,屍體堆積如山,劍蝗和胤軍的屍體疊壓在一起,動作像是是擁抱,又像是抱著一起撕咬,還有一些他所認識的人們,像是欽天監屬官身上布滿羽箭,他的手掌和眼窩猶如燒焦的樹葉般,看來他是死戰而亡的,還有百夫長幾乎被人削成人棍,死不瞑目,太常卿,宗正卿,諸衛大將軍,殿前副都指揮這些人都死了……


    當初在西臨戰場上也是這般悲慘光景,當西臨軍隊的弓箭用完了,隻能與胤軍短兵相戰,一場箭雨過後,胤軍將他們的石頭投入穗子江中。江裏用很多很多鯰魚,它們一吞一吞,整具屍體便吞入腹中,以致戰爭到了最後,有人在自己麵前說在江邊見到猶如青牛般大的鯰魚,每當三更時分群聚在江邊,血口大張。


    廣場上前有太監手執掃帚,一麵灑土在血跡之上,一麵將肉塊收集起來,此時已有家屬在廣場之中哭喪,哭聲震天喊地,某個認出胤國的貴婦撲倒在胤皇馬下,滿臉是淚:“皇帝陛下,您可迴來了,您要為我家老爺做主啊,這些該死的西臨人將我家老爺害的好慘啊!妾身連他的頭都找不著了……這妾身死後如何見我劉家列祖列宗啊!”她指著一具用白布蓋著的屍體,屍體旁跪著幾個華服孩子,對著屍體紛紛哭喊爹。


    胤皇不語,翻身下馬將那個婦人扶起:“放心吧,朕一定會為你家老爺主持公道的。”


    蒙羽站在胤皇麵前低


    喝:“大膽!”


    “皇帝陛下迴來了!”有個人指著胤皇,轉身衝人群高喊,哭喪的人群中一陣騷動,接著如一麵牆般圍逼上來,廣場中僅剩的士兵組成半圓形阻止人群靠近胤皇,但在那勢不可擋的人海的擠壓下,侍衛們已經很難阻擋,利劍出鞘聲和人們的哭喊聲混雜在一起,在最後關頭,胤皇慢慢走上了那個臨時搭建的處刑台,站在蘇衛胤重獲新生的地方,他對著人群舉起雙手。


    “陛下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這算什麽事啊……”


    “那個該死的蘇衛胤說要將戰火帶入臨安城!”


    “爹……我要爹……”


    憤怒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其中不乏咒罵胤皇的聲音,但男人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輕聲道:“朕有話想跟你們說,但如果你們因為親人死去而對朕感到憤恨的話,可以當場罵出來,站在朕麵前大聲罵,朕不會怪你們的。


    人群忽然冷靜了下去,幾百雙眼睛看著他。


    “你們的心情,朕也經曆過,朕能理解你們的痛苦……”他的聲音不高指向蓮花廣場盡頭,人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聲音漸漸平靜了下去。


    廣場盡頭處立著一根用白玉雕塑而成的華表,華表的底座是蓮花座的,上麵雕刻有鷹的圖案,並飾有流雲紋;上端橫插一雲板,稱為誹謗木,石柱頂上有一承露盤子,呈圓形,因此對應天圓地方,國家規矩。


    “這根華表是先帝在建國的時候立下的,至今這座蓮花廣場便是以華表底部的蓮花座為名的,這幾百年間,多少王朝衰敗淪陷,多少戰火不斷亡人國,我們胤國依舊頑強的活了下去,這其中經曆了多少大風大雨沒人能記得清,北蠻,金帳國,西臨,樽國,他們的曆史遠比我們長遠,但不如我們頑強,如今這根華表還是立在這裏,無人將其毀滅,這便是我們意誌最好的證明!”


    人民不說話了,一雙雙黑色的眼睛看著處刑台上的皇帝陛下。


    “我們胤國的曆史雖說短暫,但我們的軍工武器,軍隊實力是北域第一的,在北域諸國沒人敢將胤國鐵騎攔下,為何我們能做的這一切,其他國家沒有做到,因為他們沒有比我們經曆的風雨更多了!你們的家人生死都在臨安,朕也在,一直都在,那根華表就是證明!過去毀不掉,以後一樣也毀不掉!”


    胤皇深吸了一口氣,仰望著漆黑的天穹。


    “凡人必有一死,死於沙場,死於廟堂,都不如死在自己的家鄉好!接受死亡有什麽困難的,今後我們要麵對的是燕莾,慶國乃至整個天下!我們能走到這一步必將經曆無數痛苦,今日


    一事!我們會對大家有個詳細的交代,蘇衛胤必定會為他犯下的錯誤付出同等的代價,朕在這裏向你們保證,胤國的天!塌不下來的!”


    “鷹旗不倒!”胤皇振臂高唿!


    “鷹旗不倒!”某個被母親抱著的孩子舉起了手臂,眼中反複躍動著火苗。


    “鷹旗不倒!”又有人舉了手,比孩子的聲音打上十倍不止。


    越來越多的人舉起了手,他們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胤皇看著那些振臂高舉的人們,心中有一股快意在四處奔暢,蘇衛胤做出的事情完成超乎了自己的想象,既然西臨人想要戰爭,那就來吧,自己會像十年前那一打敗他們,絕不留情!


    人群默默地散去後,直到此時,台下的老太監才緩緩抬起頭來,有氣無力地指著不遠處的被黑布蓋著宛如小山般的屍體說:“陛下,金帳國大君主為了保護三皇子殿下戰死了……”


    胤皇走下處刑台,看著屍體旁上點起了熊熊的烈火,金帳國大將郭爾與其侍衛為大君主的死去默哀,薩滿古木尊拿著牛骨在屍體前高唱虛無縹緲的神歌,不時對著火堆撒下檀香木,濃烈的香煙聖人空中,指引大君主的靈魂走向極樂世界,胤皇站在了大將郭爾蘇的身邊,與其一同哀悼大君主的死去。


    “現在我終於明白大君主為何要來胤國了。”郭爾蘇對胤皇說。


    胤皇沉默了。


    “我們是一群無能的部下,大君主死戰時我們不在他的身邊,而是在皇宮裏享用你們的美酒佳肴,這讓我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郭爾蘇雙目泛紅。


    “這不是你們的錯……”胤皇對他說,從古木尊手中接過一撮檀香木丟在火中。


    “大君主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孫子而死的,我希望您記住這一點,尊貴的胤皇大人。


    郭爾蘇語氣堅硬道:“蘇衛胤奪走了大君主的王息,這一筆帳,我們金帳國一定要討迴來,蘇衛胤必須死在金帳國人手中!”


    “朕明白了。


    胤皇抬起望去,三根旗杆上穿滿好大一顆人頭,旗杆就這樣立在石牆旁,人頭仿佛被鮮血洗過般,牆下的土壤早已成了紅褐色,血腥味已然散去,但鮮血無法凝固,那些無法看清的殘肢堆在牆角處,不忍直視。


    不久前還充斥在這裏的廝殺聲、唿喊聲、刀劍碰撞聲完全消失了,此時的寧靜與悲咽顯得無比猙獰,一切都消失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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