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妖便是雙手環胸,斜斜的往旁邊的宮牆一靠,唇角含著一絲笑,倒是有幾分苦澀,“敢情到了最後,就爺一個單身狗沒著落,反倒還成全了你兄弟二人。”


    看著遠處槐樹下那紅豔似火的身影,他那唇角蕩漾的苦澀,反倒是緩緩消失了。


    他從來都是深愛阿闌的,便也是愛屋及烏,希望她身邊的人都安好圓滿。


    若是阿闌在此,便也定是希望她的兩位兄長都幸福,不是嗎?


    他便是代她做了此事,成了阿闌的心願,自己也是開心的。


    他愛她,便隻願她好。


    願她所愛的每一個人都好。


    哪怕……她愛的人中唯獨沒有他。


    雪夜下,狐狸一身紅衣,那顏色卻顯得格外淒美。


    阿姐曾說過,這世上最苦,莫過於愛而不得,得而傷心,傷到恨入骨。


    他倒也隻卡在了愛而不得,甚好。


    至少他這一世,永遠都不會恨阿闌。


    大雪在他的肩頭落滿了一層,蘇妖才又抬頭看了一眼夜空,是滿月。


    月光比雪還要皎潔幾分,以往的滿月,阿姐總是會一人坐在靈花叢中,望著月亮發上一整夜呆。


    而現在,她或許還在九天的廢墟裏鍥而不舍的尋著那人罷。


    那個曾將她愛到心尖兒上,又傷到骨子裏的男人。


    明明又說了‘長相思,未相負’,在阿姐尋上九天時,他卻又像是從這六界中蒸發了,再尋不到半點蹤跡。


    比起獨孤絕在六界遍尋能承載蚩梨神魂之物,阿姐又何嚐沒有在六界之中遍尋帝辛,隻為她心頭到底的不甘心,討一個說法。


    可那人……又到底去哪裏了呢?


    ……


    冥河。


    自九天一戰後,曆經近兩年的時光,在楚江和什邡的帶領下,冥界已是恢複了萬年前九成的模樣。


    便是連曾經消失的冥河都再度出現。


    冥河上,漂著一朵朵轉生蓮,在澄澈見底的冥河上,盛的美麗。


    唯河麵上,一艘古舊的木船,顯得格格不入。


    那船通體黑色,翹著的船頭上,掛著一盞並不明亮的油燈,昏暗的油燈照在擺渡人身上,顯得格外陰森。


    他渾身都被黑鬥篷包裹住,唯露出半截枯如樹枝的手。


    那手像是被烈火焚燒過,連皮膚都已沉瘢痕卷曲狀態,看起來甚為可怖。


    蘇己到冥河的時候,漫天的妖氣震的整個冥河的轉生蓮都不安了。


    她巨大的尾巴一掃,便是激的大半個冥河震蕩。


    素手一伸,剛要拿走一朵轉生連,卻是被一道蒼老的聲音叫住。


    “姑娘,阻往生是大罪過。”


    蘇己眯了眯眼,朝冥河河麵看去,卻見那艘木船搖搖晃晃的從河中心駛來。


    她便是冷冷一笑,“我隻來找一人,六界尋不得,他或許已死,或許這靈魂就在轉身蓮之中。”


    冥河,大約是她最後一處未尋之地了。


    無論帝辛是死是活,她總是要找到人才甘心。


    擺渡人聽她言,卻是沉默了半晌,黑鬥篷下一雙眼幽幽的盯著她,含著蘇己根本看不見的神情。


    “前塵往事,都是過眼雲煙,紅塵往事,放下皆得大自在,姑娘是有大造化之人,不該被他人牽絆。”


    他的聲音很沙啞,仿佛是在砂紙上摩挲過一樣,低沉的,帶著一種講故事的感覺。


    “放下?”蘇己卻是抓緊了轉生蓮,“未經曆過他人的痛苦,又如何勸人放下?”


    擺渡人又是沉默了好一陣子,最後才長長歎了一聲,“你又怎知我……”


    這話到底未說完。


    他隻別過頭去,看著河麵上被波浪衝擊的轉生蓮。


    “你要找的人早已煙消雲散,姑娘不必再耗費心血,放過自己罷……”


    蘇己的目光頓時又是一凝,“你知道我在找誰?”


    “六界之中,又有誰不知道,這些年來,萬妖山的女王一直在尋一負心人。”


    “他曾是九天的神,隻是早已隕落,神魂盡碎,連轉世投生的機會都沒有了,姑娘便是放下執念,自在快活的好。”


    蘇己這才仔細的看向那擺渡人,“你是誰?”


    冥河上起了霧,她看不太真切。


    卻也見他身形魁梧,即便是以黑鬥篷裹滿了身。


    “小人隻是冥河擺渡人,護送轉生蓮中的靈魂安穩轉世罷了。”


    蘇己的目光卻是一直落在他身上,甚至往冥河之中踏了一步,“你又如何得知他的身份,他的生死?”


    “小人也曾是九天之神,九天一戰中,被魔氣所染,神魂俱損,幸得冥族不嫌,給了我擺渡人的歸宿。”


    “自然,便也知道姑娘所尋之人的下場。”


    “他早就死了,死在了九天。”


    從他當初放走獨孤星闌的時候,便注定了他無法再安穩的存在於九天。


    獨孤星闌離開後,他受了九天的嚴刑,被投進了誅神台。


    雖在萬幸之中撿迴一條性命。


    可容貌已毀,神魂已損,永遠都不得恢複。


    這樣的他又如何能見妲己?


    可他怎麽都沒想到,終有一日,妲己會尋到這冥河。


    他曾有千言萬語想與她說,可如今,卻是連身份都不願讓她知曉。


    他配不上妲己,是啊……從當年他‘放棄’了她的時候,就配不上了。


    即便他所做的一切,都隻是想保下她。


    可他到底鬆了她的手,此生便再也無緣牽。


    更何況,如今的他已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蘇己看了他良久。


    她活了許多的歲月,見過無數的人,尤其是人心。


    原本心頭也有許多話相問。


    偏是瞧見了擺渡人那微顫的枯枝般的手。


    終隻是紅唇微張,問了一句,“他死的時候,可痛苦?”


    擺渡人,“魂飛魄散一瞬間,當是不苦。”


    蘇己的心髒莫名一滯,“在九天那歲月,他可曾有念起誰?”


    擺渡人,“未曾……”


    未曾一刻不念。


    心心念念,思之如狂。


    蘇己垂了垂睫,卻終是放下了手中的轉生蓮,將其拋迴了冥河。


    她就那樣站在冥河邊,良久。


    他就那樣站在木船上,直到冥河上的大霧愈濃,瞧不見彼此的身影為止。


    蘇己靜靜的看著濃霧,終是又啟了紅唇,卻隻是比了唇形,沒有發出聲音。


    ‘我終是恨你不起。’


    擺渡人取下船頭的燈籠,掀開黑鬥篷,露出了那張麵目全非的臉。


    緊咬的唇顫的厲害,淚從臉頰滑落,滴進了冥河,凝成了冰。


    “妲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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