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月聽到這句話,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眼神像是初春湖麵的冰,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融化。


    她很快調整過來,睫羽輕顫,掩去眼裏驚詫,再抬眸時,已是神色自若:“陸遮哥哥,為什麽這麽說?”


    陸遮將她的反應一一納入眼底,掩在桌下的手緩緩屈起。


    他的望月妹妹,真的變了。


    他唇角的笑意越發苦澀,輕聲說道:“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你還是個孩童,我也是一個半大的青年。”


    “那時候你受了委屈,慣會隱忍,楚楚可憐,柔弱惹人憐惜。”


    他抬眸,深深地看了徐望月一眼,像是要將她現在的模樣印到腦海裏。


    “你如今全然不同了。若是過去的你聽到我說這句話,一定很緊張……”


    可現在她卻在質疑自己為什麽會說這句話,她不是全然相信自己。


    這句話陸遮沒有說出口,咽下心口,泛著苦澀。


    徐望月那雙盈盈淺淺的眸子,很慢很慢地染上了些微水樣的光亮,變得幽深沉靜。


    她撩起眼皮,平靜地看了陸遮一眼,聲音裏透出淡淡的清冷:“陸遮哥哥,人總是要長大的,總不能永遠像小時候那般。”


    她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小口:“不過哥哥放心,我再如何成長,你我之間的兄妹情誼,是不會變的。”


    兄妹情誼這四個字,像是一把刀子,一連在陸遮胸口紮了四次。


    她迫不及待要和自己撇清關係,是為了奔赴裴長意的懷抱?


    陸遮低垂了眸子,眸光裏翻滾著鋪天蓋地的濃烈情緒,心口有一股無名的怒火熊熊燃起。


    他很努力克製自己,保持著理智,心中卻不斷重複著方才瞧見的場景。


    燭影搖晃間,他隻能看見人影晃動,卻能清晰看見那兩道人影疊在一起。


    嫉妒之情像毒蛇一般吐著芯子,在他心口蠢蠢欲動。情緒不斷翻湧,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狠狠紮進他的心口,再猛得拔出來,鮮血淋漓。


    徐望月沒有說話,她知道陸遮待自己極好,若沒有書生案,或許他們真如母親期盼的那般……


    可惜這世間沒有如果,錯過了,便不可能再迴頭了。


    如今她過得很好,她也希望,陸遮哥哥能過得好。


    陸遮再抬眸時,神色已是恢複了平靜,開口說道:“你可知道王府滅門一案?”


    徐望月猶豫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她非但知道王府滅門一案,還陪著裴長意在調查此案。


    這些事,最好不要讓陸遮知道。


    不過這案子在鬆竹縣鬧得很大,人盡皆知。她要是說不知道,更奇怪了。


    陸遮握著杯盞的手指收緊,壓低了語氣:“你知道縣令趙大人的公子,與我乃是同窗。”


    “鬆竹縣十幾年未曾出過如此大的命案,趙兄請我和他一同調查此案。”


    陸遮的聲音很輕,像是清泉緩緩流過山澗:“我們調查時,發現徐府的老爺,也正是你二伯父,曾經和王家小姐有過拉扯。”


    徐望月雙手捧著茶盞,掩住自己半張臉,這件事她是知道的。


    今日裴長意讓縣衙把二伯父帶走,正是用的這理由。


    她沒有說話,隻是微微抬眸看向陸遮。


    王府滅門一案,就算與徐家扯上了關係,和她母親的死又有什麽關係?


    看出徐望月疑惑,陸遮解釋道:“查到了徐爺身上,我們抓了不少徐府的丫鬟迴來問話。”


    “有關這案子的事,我就不和你多說了。”


    “當時我在問話其中一個丫鬟時,聽她喃喃自語,他們家老爺沒有殺人的膽子,可說不定他們家夫人有。”


    陸遮似乎是怕徐望月沒了耐心,語速加快了些:“我當時便追問了她,為何覺得他們家夫人有。”


    “那丫鬟說,許多年前老爺曾經有過一個心上人,可惜當時慢了一步,那女子不知成了他嫂子,還是弟妹,總之是嫁給了他兄弟。徐老爺是個多情種,對那美貌女子念念不忘。”


    “徐夫人有一次喝多了酒,對貼身丫鬟說過,她能忍受徐老爺納了三房妾室,卻容不得他心裏那白月光。還好她死了,死得真好。”


    陸遮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眉頭緊鎖:“禦史大人這一輩,確實是三兄弟。徐老爺是徐家老二,但他和老大家的妻妾都未曾謀麵,徐夫人口中那位美貌女子應該是姨娘。”


    徐望月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畢竟母親的容貌遠在自己之上,不然當時父親也不會衝昏了頭腦,不顧嫡母許家權勢,納了母親進門。


    陸遮繼續說道:“徐夫人酒後說過,他們兩兄弟蠢鈍至極,還以為那白月光是自己病重死的。其實她要不是日積月累被人下藥,怎麽會如此病弱?”


    他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翼翼觀察著徐望月神情,生怕她受不了刺激。


    徐望月握著茶盞的手越握越緊,秀眉緊緊蹙起,臉上的血色刷得褪了個幹淨,嘴唇煞白。


    她此刻腦子裏混成了一團亂麻,母親的死竟是有人刻意下毒?


    她臉上的笑容斂去,一改平日溫柔婉約的模樣,眼神裏有種少見的銳利之氣。


    “陸遮哥哥是說,害死我母親之人,是二伯母?”徐望月抬眸看向陸遮,掩住眼底戾氣,神態鎮定。


    陸遮搖了搖頭:“徐夫人一直留在鬆竹縣,就算她心裏恨透了姨娘,也沒能力給她下藥。”


    “我也是這般想的。”徐望月低頭抿了一口水,今日來不及準備桂圓茶,她喝的是清水。


    此刻放的有些冷了,入口微涼,一路寒到了心底。


    就算嫡母許氏日日為難,父親也不將母親這個妾室放在眼裏。


    但那到底禦史府,二伯母想要塞個眼線進來,日日給母親下毒,幾乎是不可能的。


    陸遮試探著說道:“無風不起浪,徐夫人既然說姨娘是被長期下藥搞壞了身子,她應該知道些什麽……”


    徐望月緩緩起身,眉眼間閃過一抹柔光:“我知道了,陸遮哥哥多謝你了,將此事告知於我。”


    他既是幫著縣衙查案,這些話,就不該和自己說。陸遮的心意她明白,這情意,卻是隻能辜負了。


    “望月妹妹……”陸遮匆忙站起身,平靜的神色裏閃過一抹慌亂。


    徐望月的反應與他想象中不同。


    他原本覺得她定會十分著急害怕,到時自己就提議陪著她一同查下去。


    隻要能有與徐望月相處的機會,陸遮就有把握重新收攏她的心。


    可他萬萬沒想到,徐望月竟如此鎮定,而且也沒有向他求助的意思。


    他這一起身,突然留意到徐望月杯中好像並非是茶,而是清水……


    她為何要喝清水?


    陸遮顧不上想這些,就聽徐望月說道:“陸遮哥哥,我想那一定是二伯母酒後胡言亂語。”


    “你既然得了趙大人青眼,查這麽重大的案子。你好好表現,日後一定會有機會出人頭地。”


    徐望月眉眼深深,嘴角勾起:“到了那一日,望月實在為你高興。”


    陸遮說得沒錯,無風不起浪。她要查,但不想拖累陸遮哥哥……


    陳年舊事,查起來何其艱難。這是她娘親,自然是她自己查。


    陸遮語塞,心頭一時間轉過許多個念頭。他動了動唇,有許多話想對徐望月說,一時間又不知從何說起。


    徐望月緩緩往門口走:“陸遮哥哥迴去吧,查這麽大的案子你也一定累了。”


    “我要出去瞧一瞧二伯母,她性子急,不知道鬧成什麽樣子了。”


    聽著她這麽說,陸遮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她還是放不下裴長意……


    難道在她心中,裴長意比姨娘更重要嗎?


    徐望月管不了陸遮想什麽,快步往門口走,希望徐夫人還沒被裴長意勸走。


    二伯父被扣在縣衙裏,二伯母此刻定是著急上火,正是套話最好的時機。


    她太著急,迎麵就差點撞入裴長意溫暖的懷抱。


    裴長意伸出手,有力又溫柔地扶住她肩頭,旁人看不見,他漆黑如點墨的眸底,泛著掩不住的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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