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茶樓裏人聲鼎沸,大堂裏坐了好些人,徐望月淡淡掃過一眼。


    雖然她此刻戴著帷帽,仍是不敢亂看,不知大堂裏的那些人是來監視的,還是普通路人。


    裴長意握著她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氣。


    一絲沉穩的安全感由手心緩緩傳來,徐望月往他身邊靠了靠,示意他摟住自己。


    雖然知道此刻在做戲,裴長意垂在腿側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另一隻摟住她纖細腰身的手。


    掌心裏滿是細軟的觸感。


    徐望月白日看到信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怔愣,交易地點選在鬆竹縣最大的茶樓。


    雖說是雅間,但茶樓到底人多口雜,交易定在這裏,未免太高調。


    但徐望月轉念又一想,大隱隱於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裴長意扶著她緩緩上樓,托著她腰間的手發燙:“夫人懷著身孕,要小心一些。”


    剛才來的馬車上,他們就商量過,長姐懷了身孕,徐望月需得裝一裝。


    定遠侯府世子妃夫人懷了身孕,之前還在半夜請過太醫上門,汴京城的權貴都知道此事。


    幸好在權貴間,為保母子平安,懷孕的月份是不對外傳的。


    長姐懷孕的事剛傳出來,此刻自己不顯懷也實屬正常。


    剛走到雅間門口,便有兩個護衛上前,神色嚴肅,伸手就將他們攔下。


    “裴大人,我家主人今日約了人,二樓這一整層的雅間都包下了。委屈大人和夫人,要去樓下大堂喝茶了。”


    這護衛話說得客氣,言語間卻是絲毫不讓。


    裴長意長身玉立地站著,他膚色偏淺,略顯蒼白,掩住肅殺之氣時,周身透著一股書卷之氣。


    他神色淡漠,給他俊美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硬。


    裴長意薄唇輕啟,一字一頓道:“你怎麽知道你家主人約的,不是我們呢?”


    那護衛麵色一僵,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裴長意,身子一動不動擋在雅間門口。


    這正是徐望月所擔心的。


    和她二伯父交易之人非富即貴,一眼就能認出裴長意,不會相信他是來與自己交易之人。


    帷帽之下的徐望月淺淺一笑,一開口,端的是當家主母的氣勢:“你既然知道我是裴夫人,難道不知道我亦是徐家女嗎?”


    那護衛眼珠子轉了兩圈,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徐望月。


    隔著帷帽,看不清她的長相,隱約可見小巧精致白皙的下巴,是個美人胚子。


    小巧的身子裹在牡丹色盤金彩袖鬥篷下,沒有環佩叮當,卻有非常華麗的貴氣撲麵而來。


    裴長意的夫人徐瑤夜的確是徐家女,可誰知道眼前女子是不是徐瑤夜?


    見那護衛仍是有疑心,徐望月緩緩勾起唇角:“你可曾聽過,我乃汴京城第一才女,你要是不信,出首詩考考我?”


    聽到她這麽說,護衛眸光一亮。


    他們今日的接頭暗號,的確是兩句詩。


    那護衛凝神想了想,開口說道:“請裴夫人賜教,扶搖直上九萬裏。”


    徐望月鎮定自若,一字一頓答道:“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兩句詩,一句出自李白的名句,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而另一句乃是高適所寫,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無人不識君。


    兩句詩同樣膾炙人口,卻又張冠李戴。若是沒看過那封暗信之人,一定答不上來。


    見徐望月將暗號答對,那護衛神色一凜,側了側身子:“裴大人,夫人,裏邊請,我家主人等你們很久了。”


    徐望月心口微微一鬆,這第一關算是過了?


    她不敢掉以輕心,眼前不過是個護衛已經這般難纏,他家主人還不知如何難搞呢……


    夫人小心腳下。裴長意輕輕捏了一下徐望月的手,緩緩扶著她往裏走。


    “裴大人和夫人鶼鰈情深,實在令人豔羨。”


    桌案邊端坐著一個中年男人,臉上帶著笑意,眼神深黯不見底。


    這樣的笑麵虎,徐望月穩了穩心神,謹記此刻自己是個孕婦,扶著肚子緩緩坐下。


    “我二伯父臨出門前讓縣令大人請走了,如今整個徐府都被大人管控著,唯有我這位外嫁女能來和先生談交易了。”


    這是裴長意和顧懷風安排好的,案子是真的,徐老爺有嫌疑也是真的。


    隻是趙大人的人馬來得這麽快,這麽及時,卻是他們安排好的。


    那中年男人神色無異,卻挑眉看了一眼門口護衛。


    隻一會兒的功夫,護衛走到他身旁,附耳對他說了什麽。


    那中年男人聽完,神色鬆緩了一些,仔細打量著徐望月和裴長意。


    那護衛說徐老爺的確讓趙大人帶走了,徐望月也把暗號對上了,一切似乎沒有問題,可他心中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轉頭看向了裴長意:“堂堂典獄司裴大人,也看得上我們和徐老爺這小本買賣?”


    裴長意在徐望月身旁坐下,輕輕握住她的手,冷聲道:“隻要我夫人高興,是何生意,無傷大雅。”


    他眉眼間掠過一抹溫柔,與他平日裏殺伐果斷的樣子截然不同。


    裴長意和徐瑤夜之間那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早已傳遍整個汴京城。


    中年男人思索片刻,仍是將信將疑。


    徐望月嘴角一勾,笑著說道:“我雖然隻是個女兒身,可父親一向最信任我,徐家的任何事都不會瞞我。”


    “若先生不願意與我夫君談,那也無妨,今日取消,等我伯父讓趙大人放出來。”


    徐望月說這話,表麵上看來鎮定自若,原本平靜的眼神裏卻隱隱閃過一抹慌亂。


    她在鋌而走險。


    她刻意提到父親,便是想要試探究竟是整個徐家都牽扯在這案子裏,還是隻有她二伯父為了銀子不擇手段。


    見自己提到父親,那中年男人神色沒有絲毫異樣,看她的眼神裏反倒少了幾分懷疑。


    徐望月的心一點一點向下沉,她父親已經做到禦史之位,平時滿口仁義道德,想不到……


    “裴夫人莫要動怒,你也知道我們這生意可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謹慎一些,對大家都好。”


    那中年男人終於鬆了口,和裴長意一來一往地談起生意。


    徐望月端坐在一旁,隻端莊坐著,不再開口。


    這亦是他們之前就商議好的,這些細節上的東西,她沒有裴長意邏輯謹慎,怕多說反而多錯。


    裴長意一邊說話,一邊小心試探,來迴幾句,已是基本摸清他們交易的套路。


    那護衛稱唿眼前的中年男人為主人,可裴長意聽出,他也不過是個傳話的,許多事都拿不了主意。


    他的背後,還有人。


    裴長意想明白了這一點,輕輕握住徐望月的手,後者立刻順勢倒進他懷中。


    這一點他們並未商議好,純是徐望月隨機應變。


    “夫人可是累了?”裴長意輕輕摟住她柔軟的身子,溫言軟語地哄著:“很快就談完了。”


    徐望月卻不依不饒地捧著肚子:“郎君,我有些累了,不如晚些再談吧。”


    “也好。”裴長意扶著徐望月緩緩起身,轉頭看向中年男人,語氣疏冷:“既然我提的條件,你覺得有些為難,不如迴去問問你家主人。”


    那中年男人微微變了臉色,他對身旁的護衛們使了個眼色。


    裴長意耳力過人,聽到外頭稀稀簌簌響起很多腳步聲,他們竟來了這麽多人。


    他扶著徐望月的手一緊,眼底閃過一抹厲色,低眸看了一眼站在樓下大堂裏的裴鈺。


    徐望月抓著裴長意的手微微用力,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迴過頭看向中年男人:“先生這是何意?買賣談不成,仁義也不要了?”


    那中年男人笑道:“若真是和徐家姑娘談,自是要講仁義。”


    “可我怎麽確定,你是不是徐家大姑娘?”


    徐望月心口一滯,手心不斷冒著冷汗,仔細迴憶著自己到底是哪裏露出了馬腳……


    裴長意掃過一眼烏泱泱的黑衣護衛,他和裴鈺顧懷風如果硬是帶著徐望月闖出去,並非沒有勝算。


    可如此一來,一隻打草驚蛇,更怕傷到徐望月肚子裏的孩子。


    他用力扶著徐望月,冷眼掃過那中年男人:“你若是嚇到我夫人,動了胎氣,你可能擔當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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