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路易斯所想那般, 帝國這次確實是有備而來。但是, 有時候準備得太過頭了也不是一樁好事。


    帝國軍設了兩個統帥的位置, 一個被稱將軍, 一個叫作監軍,兩者地位齊平, 卻同時統領軍隊手握實權。這, 就有些意味深長了。


    雷阿瑟任遠征將軍一職,手下直接受他調度的就是獅鷲團和騎兵團, 他的作戰風格剛健沉穩,謹慎有謀, 所以,畢索國王指派了另一位監軍輔佐他, 稱可以以此彌補雷阿瑟不擅強攻的弱點。


    監軍名叫魯道夫,他的來頭可不小。


    曆代聖阿爾加德帝國的國王都擁有一支秘軍,這支部隊迭代傳承, 且隻效忠於國王。魯道夫就是秘軍中的一員, 換言之,他是畢索國王的一柄刀。


    而最特殊的地方在於, 帝國的軍權掌握在秘軍手中,軍部將領隻有在進入戰時才能臨時接管軍隊。唯一的例外就是騎士團,團長掌握著騎士團的全部兵權。


    魯道夫作為監軍來到戰場,背後肯定有畢索國王的授意, 畢竟, 雷阿瑟不是親皇派, 畢索不會信任把大軍交到對方手中。


    深知國王心意的魯道夫一路上都想方設法給雷阿瑟找不痛快,他必須在軍中樹立說一不二的威嚴。


    “這次陛下派出十萬大軍的意圖還不明顯?我們就是要趁此機會把『亂』黨一舉殲滅!”


    魯道夫留了兩撇小胡子,在營寨會議上對著雷阿瑟拍桌子。他本人的水平臨近突破,與凡神也隻有一線之隔,所以他在秘軍中也很有聲望,尤其得畢索信賴。


    年輕的將軍如石頭一般冷硬,剛勁有力的手臂舉起,卻輕輕落在桌上敲了敲桌麵,沉聲道:


    “閣下,林地作戰並不是我們擅長的方向,十萬這個數字氣勢很好,調度起來卻更需要思量。我不讚成一次『性』衝殺強攻。”


    雷阿瑟在冰霜之城的海妖『潮』汐中受了些傷,帶著同樣受傷的騎士團在那個冰冷的國度小住了一段時間。在這些日子裏他沒有停止過修行,因為龍騎士劫掠犯人騎龍而去的畫麵在他的記憶中始終鮮明,鞭策他不斷進取。


    他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麵對魯道夫心底的小算盤,他其實是膩味的,有這些時間還不如多修行。


    他對國王的算計不置可否,想要王權者跳脫出權力是不可能的,隻要無害於國家,雷阿瑟不介意做個順臣。他可以忍受國王猜忌他,但他不能忍受國王把戰場當成政治,讓戰士們白白成為權力博弈的犧牲品。


    “哼,這可由不得你了,雷阿瑟。”


    魯道夫深受畢索的信賴,就是因為他像條特別懂主人心意的狗,可以放出去狂吠咬人。


    他對雷阿瑟直唿其名已經算很客氣了,到底雷阿瑟的出身不是一般人敢與之為敵的。


    雷阿瑟皺了皺眉,他剛毅英俊的臉頓時顯出一股悍將氣勢,雖然他未置一詞,卻能讓人膽寒……這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才能養成的氣質。


    魯道夫冷哼一聲,暗自警惕,表麵卻仍然狂妄,“你最多隻能率領你的騎士團,七萬大軍都在我麾下,我讓他們打哪兒他們就得打哪兒……你想做什麽!”


    話說到一半,魯道夫突然麵『露』驚『色』,對著雷阿瑟做出了防禦的姿態。


    雷阿瑟沒有迴答,而是突然站起來,臉上神情十分凝重,又透出一絲扭曲,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魯道夫已經快拔刀了,他十分懷疑雷阿瑟會立刻在此處和他開打……


    但是下一秒,他又馬上變了臉『色』!


    不對!這個能量波動……


    這小子要突破了!


    帝國將誕生一名新的凡神!


    果然,正如他所料,雷阿瑟站起來沒幾秒,就撲通一聲倒了下去,外麵的士兵將領紛紛湧進來,『亂』了手腳。


    魯道夫旁觀片刻,忍不住流『露』出喜『色』。


    帝國能多一位凡神肯定是好事啊,而且雷阿瑟早就被預言有突破的潛質了,隻是沒想到提前那麽多……不管怎樣,他在這個關節處突破,豈不是還省了自己和對方奪兵權的功夫?


    一般突破凡軀都要昏『迷』個三天三夜,接受魔力在體內徹底改造凡軀的痛苦,三日之後宛若新生。


    三天的時間,足夠魯道夫打下晨曦森林了,監軍大人忍不住喜滋滋地想道。


    嗬,這小子一定想不到,等他醒來,這軍隊裏早變天了……嗯,現在就集結軍隊,明天正午陽光最充足的時候,全軍壓上,強攻!


    軍令層層下達,大舉進攻已成定局。


    ***


    精靈中有女王派,也有溫和派,現在的代表團中,兩人是女王派,凱和剩下的兩人是溫和派。


    不同意與人類進行談判交易的是女王派的雷伊和羅亞爾,他們一個是木精靈中的長輩,一個是在年輕人裏很受歡迎的後生。代表團中多數勝過少數的理論並不適用,講究和睦的精靈家族一定要大家都讚同,一個方案才能通過。


    沃爾德倫不擅長談判,在修爾來了之後很自然就把主場交給了王與騎士,自己默默地帶著二傻和小鳳凰到邊上坐著了。


    那麽修爾和佩拉的到來有沒有給局勢帶來變化呢?


    哦,嚴格意義上說的話,可真不是一般的變化……


    “你這是強詞奪理!”


    注重儀態的雷伊白淨的臉上浮起一層淡紅,隻顯出薄怒狀態已經是其涵養功夫到位的體現了。


    而在他的對麵,修爾笑得全無破綻,雙手交握半扣在桌麵,時不時還有閑情給邊上一臉冷漠的佩拉倒茶。


    “我說的句句屬實,如果有哪一點閣下不讚同,歡迎反駁。”


    他一邊慢悠悠地為佩拉倒茶,一邊說得輕巧。


    沃爾德倫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裏,如果不是場合不對,他都想喊點瓜子來了。


    雷伊說修爾說得不對,修爾說歡迎反駁,但事實上,雷伊根本反駁不出什麽。


    究其原因,兩人說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女王派精靈認為人類不可信,舉出一二三四五個例子論證該觀點,最後闡明人類不值得信任,他們應該趕緊迴家,別在人間浪費時間了。


    修爾微微一笑,強烈渲染精靈奴隸如何可憐,整個利益鏈多麽殘忍黑暗,並舉出一二三四五個例子論證“真的很慘”這個觀點,最後提出合作建議,趕緊救救孩子。


    精靈說人類居心叵測,修爾說精靈奴隸特別悲慘;精靈說不相信人類的線索,修爾說我們都是為了愛與和平……這話還能聊下去嗎?


    當然聊不下去啦!


    非但聊不下去,沒看見那邊的精靈小夥子都快掀桌了嗎……


    羅亞爾確實快忍不住了,在精靈藏書館裏的史書上,不少書中都留有對人類的評價,他們自私,殘忍,狡猾,懦弱……他們是最需要小心的種族,所有精靈都應該小心第三紀元的曆史重演。


    眼前的修爾鮮活地貼合了書中所描繪的形象,一個巧舌如簧的騙子,他們顛倒是非,居心不良。


    對於這個小夥子不善的目光,一直靜坐於修爾右側的佩拉眼睛微眯,眼簾之後是初『露』鋒芒的銳光。


    “現在的精靈,廢話都這麽多嗎?”


    她輕輕摩挲著傘骨,眼中銳氣毫不留情直『射』羅亞爾,話卻是朝著雷伊去的。


    須臾之間,羅亞爾當下彎弓『射』箭,箭身化作一道黑影直『射』而去——


    撕拉的劈裂聲響起,劍身未至而寒芒先到,少女手中的花傘裂開『露』出了一把長劍,咣當一聲巨響,將桌子連同那枚箭一起劈成兩半!


    全場死寂,精靈們已經全部站起來,氣氛瞬間膠著。


    沒想到對麵沒掀桌,反倒是自己這邊先掀桌了……沃爾德倫很狀況外地想著。


    “咳……佩拉,我給你倒的茶,差點全灑了。”


    修爾想是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對嚴陣以待的精靈笑了笑,驚訝道,“你們怎麽都站起來了?快坐下,有話好說啊。”


    說著,他將不知道如何從佩拉劍下救起的茶杯遞給這位氣勢洶洶的少女,對她眨了眨眼。


    佩拉接過茶水,如飲酒般豪爽一口飲盡,把杯子往地上重重一砸,瓷器摔了個粉碎的背景音裏,少女聲如冷鋒過境,目似深夜寒星。


    “你們口口聲聲說著忠心女王,向往和平,但卻對遇害的同族視而不見,全無同情。”


    她挽劍『插』入地下,立劍直言,腰背筆挺,“你們為了女王而舍棄陷入困境的同族,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和平與情誼?既然如此,你們的女王也不過隻是個偽善的陰暗小人!”


    那字字誅心、聲聲如刀的發言直接打懵了精靈團,尤其是女王派的兩人。


    雷伊這迴真的按捺不住怒意了,在他的觀念裏,任何對女王不敬的都是對精靈的侵犯。現在佩拉這樣直言不諱,簡直是戳在他的怒點上了。


    羅亞爾已經拔出了第二根箭,能把一個精靈氣到麵『色』鐵青也是不太容易的一件事。


    “等等。”


    一觸即發的戰鬥場麵被一個少年喊停。


    他的聲音還很年輕清朗,但卻已經有了沉穩深算的雛形。


    凱踱著步子來到雷伊和羅亞爾身前,擋住了他們蓄勢待發的攻擊,若有所思地看著修爾,說:


    “如果我們不同意與你們合作,就證明我們不顧陷入危難的同族,證明了精靈女王的偽善?確實,這樣說也沒錯……”


    “殿下!”


    雷伊氣得快吐血了,還是得忍著不能吼這位木精靈親王的孩子。


    凱擺了擺手,“不用說了,我們答應合作。雷伊,你如果不希望女王因此蒙羞的話,可以盡管給人類汙蔑女王的機會。”


    一句話把雷伊的千言萬語給堵了迴去,這位長輩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其中深意——他們被套路了!


    於是,談判在一方不情不願的情況下初次達成了共識,也算是可喜可賀。


    離開會議室後,修爾笑眯眯地問佩拉感覺如何,惹來佩拉的冷漠一瞥。


    這是有緣由的,因為在他們橫空登場之前,修爾就和佩拉打了賭——隻要拿精靈女王做話頭,那些死頑固精靈也不得不讓步。


    當時,佩拉並沒有特別明白修爾的意思,但事實證明修爾正中死『穴』,一針見血。


    沒有精靈能忍受精靈女王被人汙蔑,他們此番出行就是代表了女王的態度,如果不和人類合作,自己又沒有線索,不就成了抱著對人類的成見放棄救助同族的實證嗎?


    他們的頑固會成為攻擊女王偽善的理由,這是他們不能容忍的。


    這個賭,修爾贏了。


    都說了是賭,總是有彩頭的。


    “你想要什麽?”


    佩拉隻好冷著臉貌似強硬且毫不在乎地問道。


    修爾側目觀察了她幾秒,笑得特別純善優雅。


    他說:“我想要你的一樣東西。”


    “什麽?”


    “…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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