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老頭兒其實並不需要人安慰,他心中對於鄭萬廈風險的預判有著自己的考量,所以呆坐一會之後,他便連夜為鄭萬廈熬製藥液。


    善揚郡主和晉闖一夜未眠,小院的門開著,目光從前廳穿過小院,便能直達十字路口的交叉處。但是現在夜已經極深了,所以路上一片漆黑,即便繁星如水,路上還是昏暗一片,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晉闖搬了張小椅子坐在了小院門後,雙手插袖,緊緊盯著外邊的大路,心中隻希望鄭萬廈能夠趕緊迴來。


    三人皆是一夜未眠,待到晨光微熹,天地之間忽然在極致的黑暗當中出現了一線光明,一聲公雞司晨之聲正式劃破了夜晚的寧靜。晉闖的眼眶已經烏黑,善揚郡主已經抵不住困意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了。晉闖忽然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了十字大街上,那個身影踉踉蹌蹌,光從虛浮的腳步便可看出虛弱極了,隻怕一陣風過來便能將他吹倒。但是他並非看似的那般弱不禁風,因為在昨夜,他頂著茫茫戈壁上的狂風,一路走迴了黃馬鎮。


    晉闖迅速起身,喚了一聲,“少主——”便迎了上去,善揚郡主也被晉闖的一聲驚唿吵醒,看向門外,才發現晉闖奔跑出去的背影中,隱約有一個人影,她立刻便明白了,鄭萬廈迴來了,便也跨過門檻飛奔出去。


    晉闖一把將虛弱的鄭萬廈托住,看著麵前的人,渾然不似一個人了,隻見鄭萬廈麵如金紙,嘴唇蒼白,眉毛和頭發甚至被黃沙覆染,呈現了一種風塵特有的汙黃。隻怕便是將他當做古戰場上的冤魂也不會有人奇怪。


    鄭萬廈的意誌早便應該耗盡,可是他一直通過自殘的方式,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此時見到晉闖,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他從未感到如此的疲憊,深入骨髓的疲憊,勉力衝著晉闖微微一笑,便一頭栽倒了晉闖懷中。


    晉闖即便身為男兒,也看得大是心疼,善揚郡主也趕了過來,兩人對視一眼,眼神之中盡是不忍之色,但是又沒有任何辦法。晉闖將鄭萬廈背到背上,背迴了家。公孫老頭兒道:“別把他扔床上,來這裏。”


    晉闖聞言進入了那個小房間,善揚郡主正要入內,公孫老頭兒阻止道:“歡歡,你就別進來了,去做些早飯吧,咱們三個待會吃。”善揚郡主應了一聲,有些擔心地朝裏邊張望了一眼,便去了廚房。


    老頭兒進來房間,對晉闖道:“快,幫忙把他衣服托光。”說著自己便提著裝滿藥液的水桶往大木桶裏倒藥液。晉闖將鄭萬廈的衣服脫光,看著鄭萬廈身上細密無比卻布滿全身的傷口,吃驚無比,道:“這是誰傷的少主?”


    公孫述沒有與他解釋,看到了鄭萬廈兩條大腿上的淤青,指尖一過,鄭萬廈的大腿又被劃開了數道小口子,公孫老頭兒道:“行了,把他扔進去吧。”晉闖小心翼翼地將鄭萬廈盤坐在木桶當中。鄭萬廈剛進入藥液,便因為疼痛而身體不住顫抖起來。晉闖想著昨日鄭萬廈的那般慘嚎,這才明白,這藥液藥力到底多麽霸道,鄭萬廈現在處於暈厥狀態,卻還是能感受到這極致的疼痛。


    公孫老頭兒忙完一切,腦袋上也布滿一層細汗,他道:“行了,就讓他這麽待著就行,咱們出去吃完飯,也好好休息休息吧。要陪著小子折騰的時候還多著呢,總不能他沒倒下,咱們先倒下吧。”


    晉闖邊往外走,邊道:“公孫先生,你這治病法子小子可聞所未聞。”


    公孫老頭兒道:“這哪裏光是治病呀,這小子心比天高,可是他的實力未免太弱,現在多捶打捶打,日後他有什麽成就,也說不定呀。”


    晉闖心思聰敏,道:“原來先生也是在幫少主練功。隻是這……未免也太苦了些。”


    公孫老頭兒道:“能吃苦是好事,被迫吃苦和自願吃苦又是兩迴事,現在他自願吃苦,日後也就少些苦頭給他吃。”


    說話間,兩人已經踱步道了正廳之中,善揚郡主將昨晚的剩菜熱了熱,煮了些粥便權當早飯了。早上是沒有什麽胃口的,況且三人還熬了一夜,自然更沒有胃口,匆匆喝了幾口粥,晉闖和公孫老頭兒便要去睡了。善揚郡主道:“爺爺,你們去睡吧,我去看看萬廈。”


    晉闖想著鄭萬廈渾身赤裸,連忙道:“郡主,不用去不用去。”


    公孫述看著一臉奇怪的善揚郡主,道:“他在藥缸裏泡著的,不用去打擾他。你等了一夜,也累了,收完碗筷就去休息吧。”


    善揚郡主隻好道:“行。”


    三人便各自迴房休息了。


    鄭萬廈自從失去意識之後,便像墜入無邊的黑暗一般,沒有辦法找到歸途。忽然之間,身體便像浸在了溫泉當中,有種奇異的酥麻舒服之感,黑暗也漸漸扭曲,變成了一幅幅盛夏的光景。令人煩躁的蟬鳴,衝天而起的火光,算計人心的陰謀與背叛。那是鄭萬廈感到最鬱悶的時光,跳來跳去,結果都在別人的局中。那種無力感讓鄭萬廈一直感覺十分後怕。可是這夢境,分明又與紅葉穀息息相關。鄭萬廈想要逃離,剛才的景象突然如同泡沫一般,寸寸碎裂,複又歸黑暗。


    是黑暗,還是真實?


    鄭萬廈已經辨別不清楚,在黑暗之中,他看見了一束光,從那頭照到這頭,像是燧人氏在黑夜點亮的第一束光,亙古長存,指引人們靠近文明。他抬腳邁了出去,然後墜入無邊的地獄,無論他怎麽慘叫,都不能發出一點聲音。黑暗吞噬光明,也吞噬聲音,黑暗吞噬一切,於是他陷入無邊的恐懼。他仿佛在經過刀山油鍋,火爐嚴寒,他身無寸縷,卻直麵了最恐怖的酷刑,他突然忘記了自己想要找什麽?


    道!


    他要求道,什麽是道?道便是道路,通向哪裏的道?他不明白,卻隻能繼續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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