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江之上,每天老頭都會拿起一杆魚竿,提個小馬紮,坐在船頭釣魚。好在此刻休漁時節已過,釣上的魚往往鮮嫩肥大,燉成魚湯實在是鮮美無比。


    鄭萬廈在顏歡歡的悉心照料下,兩頰多了不少肉,比起原來的消瘦已經健康多了,隻不過她仍是不肯說話。


    顏歡歡每日給一老一少做飯,心情歡快不少,江麵上與世隔絕,流速緩慢,又開闊無比。衣食無虞,隱隱約約,少女有了些母親去世之後便再難有的溫馨感覺。


    三日之後,他們順著河流漂到了下遊的城市,但因為食物無缺,所以老頭決定不在此停留,所以他們沒有靠岸,隨水而去。


    無論遠洋還是內河,可能最害怕的便是天氣突變,因為這會導致水麵不再平靜。


    入夜以後,夜風開始一陣陣地狂刮,烏雲迅速席卷而來,黑洞洞的夜空幽邃無比,小船上的孤燈已經被老頭吹滅老頭憂慮地看著天空,讓顏歡歡在船艙裏待好,又喚來鄭萬廈,要他披上蓑衣在船尾一會聽自己吩咐,老頭自己則站在船頭,默默思量著怎麽麵對接下來的暴風雨。


    烏雲在很短的時間裏就仿佛壓到了江麵,厚重可怖,小船顯得微渺無比。


    當老頭聽到第一滴雨珠重重地敲打在船艙上後,無數顆雨珠緊隨其後傾瀉而來,狂風此刻方能真正稱為肆虐,小船被巨大的力量拋來拋去,浮浮沉沉。老頭就像粘在船上一樣,穩定無比,可是船尾的鄭萬廈已經被晃得七葷八素,不得不伏下身子,降低重心,努力保持平衡,並躲避雨珠敲打。


    雨勢如幕簾一般毫無間隙,尤其是在風威加持之後,更具威力,簡直打得人生疼。船身的凹槽裏已經被水注滿,鄭萬廈忙不迭用個盆子往外舀水。老頭取過船篙,在大風中極力平衡船體。


    雨勢更大了,轟隆隆的巨響聲中,一道巨大的閃電連接起了遙遠處的大地與蒼穹,煌煌天威,無可抵擋。鄭萬廈臉色煞白,一邊向外舀水,一邊大喊:“現在怎麽辦?”


    但雨聲、風聲和雷聲快速將他的聲音淹沒,幸好老頭還是聽到了,大聲迴應道:“不要慌,你繼續把水弄出去,有我在,沒事的。”言罷,老頭持過船篙,左打一下江麵,右打一下江麵,船身搖搖晃晃卻始終平衡著,不致傾覆。、


    可怕的暴風雨之夜,雨越來越大,鄭萬廈拿著盆不斷往外潑水,也隻能和風雨維持個均勢。


    雷聲轟轟,閃電爍爍。


    顏歡歡拉開艙門,探出頭來,被鄭萬廈看見了,便嗬斥她道:“你出來幹嘛?快進去待著。”顏歡歡拿起一個盆子,繞到船尾,道:“我想幫忙。”恰逢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顏歡歡渾身濕透,鬢角頭發粘在一起,還有幾縷貼在臉上,臉色煞白,楚楚動人。


    老頭大聲道:“丫頭,不用害怕,現在雷聲有減小的跡象,估計不出三刻種,雨勢就會減小下來。”鄭萬廈被她柔弱姿態喚起了強烈的保護欲望,脫下蓑衣披在顏歡歡身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這老頭子還是挺靠譜的,不用害怕。”


    船頭的老頭子翻了個白眼,低聲嘟囔道:“現在你小子倒好得很了。”


    顏歡歡順從地嗯了一聲,二人便埋頭舀水,老頭則掌篙昂首立於船頭。


    三刻之後,雨勢果然便迅速小了下來,,雷聲也後繼乏力,閃電偶爾閃那麽一下,雲層薄了很多,讓感覺即將海晏風清。


    老頭將船篙直著放在船邊的沿裏邊,率先走進船艙掌起燈,人影脫衣換裳。顏歡歡羞得臉腮通紅,不便在此時進去,鄭萬廈也有些不好意思進去,二人便呆呆地站在船尾,二人又都渾身濕透,顏歡歡打了個噴嚏,鄭萬廈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現出關切的神色。


    顏歡歡先開的口:“怎麽樣?沒事吧?”


    鄭萬廈看著同樣渾身濕透的姑娘,霎時間湧出了很多關於巾幗本色的欽佩之情,又想起自己前幾日還要死不活地拖累著少女,頓覺大是不該。悻然道:“沒,沒事。你沒事吧?”


    顏歡歡展顏一笑,道:“我沒事。”


    此刻風平浪靜,暴風雨過去之後,二人心中更加有了共經患難的親切感。


    老頭換了一身麻衣從船艙走出,撐了一把傘,對二人道:“你們誰先去把衣服換下來?”少年對顏歡歡道:“你先去吧。”


    顏歡歡推了他一把,道:“哎呦,你就別謙讓了,本來身子就虛,快去把濕衣服換下來吧。”


    少年被顏歡歡推著,又不好拉拉扯扯,便先進去了。


    顏歡歡慢慢踱到船頭,站到老頭的傘下。


    老頭道:“現在不擔心了吧?”


    顏歡歡吃驚地抬頭看了老頭一眼,又有些羞澀地低下頭,道:“誰為他擔心。”隨即顏歡歡又聯想到剛剛老頭對於天氣的預測何其準確,路過城市的時候也是不做停留,原來如此。明白過來之後,心中對於老頭子的敬佩又增加了幾分。不單是老頭對於氣象的預測準確,更因為他深諳人心,利用一場風雨,便將少年從無家之痛中走了出來。


    是的。麵對困難時,誰都沒有心思去傷悲,尤其是,人往往會對共患難的人有些天然的親近。


    老頭道:“一會你把濕衣服拿出來放在甲板上晾上,今夜暴雨如注,明日萬裏晴空。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顏歡歡道:“但就是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到爺爺要去的地方。”


    老頭道:“不急,總能到的。”


    顏歡歡臉色黯了下來,老頭目視前方,此時小船順流緩緩而行,又道:“與老頭子在一起終歸有諸多不便,此間事了,你想去哪兒呢?”


    顏歡歡沉鬱,低聲道:“西蜀恐怕是迴不去了,天長路遠,實在不知該往何處去了。”


    老頭道:“丫頭,我和鄭小子都是糙男人,你跟著我們確實不便。”


    “爺爺,我明白,放心吧。”


    “放心什麽?你當老頭子不知道你想幹嘛?等船靠岸,就不告而別?丫頭,放心吧啊,我會安頓好你的。”


    顏歡歡緊抿嘴唇,不發一言。


    老頭歎了口氣,心道:“倔丫頭。”更是疼惜。


    少年換了身合身衣服,出來後喚道:“歡歡,去換衣服吧。”


    少女聽到這個親昵的稱唿,臉上又浮起紅霞,雨後梨花帶雨,看得少年目眩。


    夜裏,小雨淅瀝,鄭萬廈站在靠近船艙的老頭的身後,老頭撐傘站在船頭,少年沒有傘,但他們明顯不是有意要獨處一個尷尬的空氣裏,隻是因為顏歡歡要換衣服,占用了另一個空間。老頭迴頭看了鄭萬廈一眼,與離家時變化很大。


    但二人都沒有閑聊的興致,所以沉默持續到顏歡歡從船艙裏走出晾衣服,喚他們進去睡覺的時候,鄭萬廈與老頭便走進了船艙。


    閑雨敲著船,滴答滴答,無風也無浪,一盞孤燈懸在無盡的黑夜中,就像脆弱的每個人的生命。


    第二天,果然有燦爛的陽光灑在江水上,波光粼粼,晃得人目眩神迷。抬頭望去,天空一碧如洗,大概是昨夜那場雨洗盡了天地間的鉛華吧。


    鄭萬廈起來時,甲板上的衣服已經被收了,顏歡歡把小火爐提到甲板上咕嚕咕嚕燉著魚,顏歡歡拿著扇子不斷對著小火爐的氣孔扇風。


    見鄭萬廈出來,便將扇子塞到鄭萬廈手裏,道:“你來看著火,我去再準備一塊肉煮,要不不夠爺爺吃。”說完就竄進了船艙。


    鄭萬廈不得已蹲在小火爐旁,對著氣孔扇風。而老頭,則還在唿唿大睡。


    顏歡歡提溜著一個酒葫蘆和酒具,拿塊帕子端下在燉的魚,往酒具中倒酒溫著,便又進去拿熟肉,準備燉一燉。


    這頓飯在船艙裏吃的。魚肉,燉的肉,就餅吃,魚湯新鮮無比,不必放鹽,就吃一個鮮。熟肉是用鹽醃過一遍的,鹹淡適宜,燒餅也格外有嚼頭,老頭又喝酒又吃菜,根本不吃餅。總的來說,這是一頓很不錯的夥食。鄭萬廈很久沒有味蕾被打開的感覺了,尤其是失魂落魄了這麽幾天,忽然間,他覺得幸福真的很簡單。


    午飯過後,老頭忽然翻箱倒櫃找出一副圍棋,要與顏歡歡手談一局。


    但未到五十手,顏歡歡便棄子認輸。


    老頭得意洋洋,對鄭萬廈道:“鄭小子,有沒有興趣來一把?”


    鄭萬廈有些義憤老頭將顏歡歡殺得丟盔棄甲,便親自上陣。


    未足五十手,鄭萬廈棋路盡數被扼死。


    “再來。”


    未足五十手,鄭萬廈不得不棄子認輸。


    “再來。”


    仍是未過五十手。


    “再來。”


    “不來了。”


    老頭道:“每日三局,小子,明天再想辦法撐過五十手吧。”說完欣然出艙,鄭萬廈憤憤不已。


    顏歡歡沒有安慰失利的少年,跟著老頭便出去了。


    陽光正好,鄭萬廈出來時,老頭與顏歡歡恰好都出現在視線裏,遙遠的碧藍天際和滾滾而去的大江構成了宏大的背景,鄭萬廈忽然覺得很是安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武全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水快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水快快並收藏武全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