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允見何顒正在沉思利弊得失,也不出言打擾,自己跪坐在逢紀騰出的位子上,取了個茶杯,自己倒茶,“公達可願幫我?”


    那青年正是被何進征召而來的荀攸,此時是少府的黃門侍郎,聽聞程允問他,淡然一笑,“將軍運籌帷幄,智計百出,借刀殺何進,信手斬宦官,本身文武雙全,麾下人才濟濟,不缺我這一個,您自去招攬伯求先生,我這收拾收拾,也該迴家了。”


    程允眼珠一轉,“咦?公達所言甚是,等過幾日手頭事情做完了,一定要去荀家拜訪下,荀氏八龍聲名遠揚久矣,想必教導出來的家族子弟,即使少有像公達這般絕世無雙的,也有文若友若休若這樣可以獨當一麵的。”


    荀攸收拾東西的手頓了一頓,又繼續,“沒想到幾位叔父的名聲傳這麽遠,連遠在洛陽的您都有聽聞。不過以訛傳訛罷了,若是真的如此優秀,又怎麽會到現在還是一介平民呢。”


    程允哈哈大笑,“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而你荀家是不給伯樂見,荀府門第高深,藏大才於其中,不為人所知,想等天下大亂再逐一放出,以此大放異彩吧。”


    程允言辭懇切,“如今天下動蕩,你們世家本就應該代天巡狩,怎麽能夠因為恐懼聞名於世遭受嫉惡,就封閉府門不再出世呢?還請公達能夠幫我。”


    荀攸也很苦惱,“將軍何苦為難我呢,您若是有要求,盡管去和家主族老言說,我在家中是小輩,沒辦法左右他們的想法,還請將軍高抬貴手,讓我離去吧。”


    程允見他油鹽不進,問他,“既然你實在是不願意幫我,那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我就不能獲得你的青睞呢?”


    荀攸苦笑,“將軍天人之姿,舉世無雙,年方弱冠,已經位列三公,放眼天下,無出其右,堪稱古之甘羅,是我自知才德淺薄,沒有陪伴將軍左右的能力。”


    程允氣到不行,“你個荀公達,果然陰險狡詐,知道我不能把你怎麽樣,所以連真話都不和我說,我要是強行留你,你出工不出力,讓庸人以為我不能任用賢能,讓智者以為我不能讓賢能出力。”


    又感歎,“要是加害於你,這世間大才,我是一個也得不到了,自掘墳墓。可放你離去,我損失還是很大啊,又該一群社會評論家,說我目不識賢,庸人而已,你說我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


    荀攸雖然不知道社會評論家這個名詞是怎麽出來的,但也知道程允說的是清流名士,靜下心來,站在程允的角度想一想,發現程允說的,果然在理,不禁莞爾。


    “將軍為何不在來的時候就把事情想清楚,現在才意識到過來招攬我們不是明智的選擇呢?”


    程允悲憤,“我不過中人之姿,言談舉止沒有完全恰當的,所以需要你這種什麽地方都能夠幫我查漏補缺的智者輔佐我,誰成想你這人,連句實話都沒有,我怎麽就這麽不招你待見了?我覺得你可能對我有偏見,按理說你們這麽有智慧的人,不該出現這樣的問題才是。”


    這時荀攸自己也愣了一下,程允說話雖然有些缺乏條理,但是經常出一些新奇之語,其中都蘊含著大智慧,“我對程文應有偏見嗎?”


    荀攸捫心自問,好像還真有點偏見,自從得知他師出名門,卻依附宦黨還不以為恥,心中下意識就羞於與他為伍,並不想了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而現在他十八歲就成了驃騎將軍,還是因為誅殺閹黨保駕迴宮得到的升遷,這就有三種可能,一是他現在迴心轉意棄暗投明,二是他之前屈身事賊反戈一擊,三是他殺人奪權取而代之,前兩種還有救,第三種太可怕,還得再細細發掘。


    程允還在那裏嘟囔,“不就是讓你說說你心目中的明主是什麽樣的嘛,又不是讓你描述下你心目中我的樣子,有什麽不能說的,還藏著掖著,難道非要等荀彧拉著你去找他不成?”


    “嗯?”荀攸聽出他的話裏有話,“將軍所言,叔父拉著我去找誰?”


    程允翻了翻白眼,“我!”


    荀攸哭笑不得,你這是和我慪氣嗎,果然是小孩子心性,不當為雄主,隻是時也運也,竟然讓他棄暗投明改邪歸正,賺得驃騎將軍這麽大的職位,隻怕他少年得誌狂妄自大,終歸落不得好下場。


    出於善心,荀攸還是提醒他一句,“將軍既然身居高位,就應該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把該做的事情做好,不要辜負陛下太後的信任。也不要太過於浮躁,因為你麵對的多不是同齡人,沒人會因為你年輕而忍讓你,反而會因此設計你。”


    程允收斂他那無賴的一套,正色道:“公達是憂心社稷的人,我為大漢有你而感到欣慰,公達避我,或多或少有兩個因素,一,我曾依附宦黨,參與賣官鬻爵之事,因此獲利,公達擔憂跟隨我,傷及自身名聲。二,你曾為大將軍掾屬,大將軍與我素有嫌隙,擔心別人說你投敵。”


    不待荀攸反駁,程允就解釋道:“要除掉閹黨,不打入他們內部,正麵硬碰硬,即使大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落得身死族滅的下場;隻有以身飼虎,才能找出他們的弱點一擊斃命,如今我已經是驃騎將軍,親手斬殺張讓,這種輿論風向,操控起來並不難。”


    荀攸下意識點點頭,程允繼續說道:“大將軍與我有嫌隙,這個問題很好解釋啊,我師伯盧植與我更有嫌隙,世人都傳我程文應背叛師門,隻要我師伯站出來說這都是我們為了除掉宦黨演的一出好戲,以黨人和大將軍的關係,還能有人認為我與大將軍不和嗎?不過是麻痹閹黨,故意的而已。”


    荀攸又點頭,問他,“那麽我要問兩個問題,第一個,你與大將軍,確實有嫌隙還是真的在演戲?第二個,你是忠臣嗎?”


    程允想都沒想,“我跟大將軍無仇無怨,我也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大將軍的事情,仔細說來,大將軍對我不滿,也隻是我和孔文舉合不來,孔文舉是大將軍的掾屬而已。”


    “至於我是不是忠臣,”程允拉長聲音,“怎麽做的,才是忠臣?”


    程允深吸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忠臣,但我可以說,對任何人說,有代漢自立想法的人,都是我的敵人。溥天之下,莫非漢土;率土之濱,莫非漢臣。如此而已。”


    荀攸點點頭,“僅忠國者,梟臣矣。”


    程允並不反駁,荀攸沉吟,“驃騎重兵在手,想要做伊尹霍光那種事情嗎?”


    程允被他的問題逗笑了,“如今司隸大亂,西有董卓,南有橋瑁,東有王匡,北有丁原,都虎視眈眈,想要進京劫駕,禍亂朝綱,我做伊尹霍光之事,豈不是讓他們名正而言順?再說了,權傾朝野很好嗎?很有意思?我不覺得,我倒是喜歡妻妾成群,子孫滿堂,每日鶯歌燕舞,花天酒地。”


    “但這世道不允許啊,沒有兵權,說不定哪天誰缺軍費了,就抄我家,搶我女人,讓我子孫去當奴隸,衝鋒陷陣送死。”程允歎了口氣,“承諾別人的事情,就沒法改變了,誰叫我年輕時候答應老師幫他延續漢統呢。”


    荀攸權衡利弊,“做驃騎將軍掾屬,我有兩個條件。”


    程允大喜,但沒放大話,之前剛剛說過承諾別人的就要做到,萬一他大肆開口,自己做不到,那就不好玩了。“說說看?”


    “一,我若是覺得你不是我的主公,我走你不能強留,不能遷怒我家族。”荀攸是世家子,對家族的維護始終放在第一位,“二,不能強行征召我家族的人做官。”


    程允捂臉,這是霸王條約啊,“一我可以答應,但是你既然願意出仕,我有什麽做的不對、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應該先提出來,我不願意改正你才能走,你要不說出來就走我可不能服氣。”


    荀攸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可以。那二呢?”


    程允討價還價,“我不會強行征召你家族的人為我做事情,但是我替朝廷招募一兩個為朝廷做事情的人為官,朝官,沒問題吧?”


    荀攸一臉警惕,“你是要玩什麽文字遊戲?”


    程允哭笑不得,“我玩文字遊戲,你說不滿意不許,我不聽,你就按第一條走了,我玩個什麽鳥遊戲?直說吧,我升任驃騎將軍,覺得這個官職現在對我來說特別雪中送炭,所以想卸任守宮令一職,守宮丞程仲德我也要帶走任將軍長史,所以守宮署這麽重要的位置,我想推薦荀文若負責,擔任守宮令。”


    荀攸想了想,“這個我沒有意見。”


    程允大喜,“好,約定達成,公達就作為我的首席軍師吧!你覺得是謀主好聽還是軍師祭酒好聽?給你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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