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牧馬水雲間,月色暮靄沉沉,枯魂盡燃,二八年華心笑歎人生太苦乏。


    香薰小店自三天前閉門謝客,小明不斷跟敏敏打聽南楠的情況,然而敏敏閉口不語,小明隻能每日在小院門口幹著急。從前天開始南楠沒有出過後院的門半步,敏敏每日在前院準備吃食送到後院桌子上,可是從來沒有人動過,黑無常白無常每日閑散的在門口晃蕩,卻並沒有見主人出來過。


    這麽久小明從來都沒有見過南楠真正的生氣或是低落,她總是笑吟吟、溫溫柔柔的談笑在人群之間。可是那天下午她見到了,喊南楠迴來的那天,遊客太多自己和敏敏有點忙不過來,後院口貼了告示“私人住宅,禁止入內”,所以平時遊客都不會自行往後院去,但是那天有一對中年夫妻進去了,並且擅自進了南楠的小屋,拿著好多畫框丟下一遝子錢和名片,要走時被攔下,中年女人氣勢淩烈直言要見畫畫的人。


    南楠一進小院看到那對中年夫妻,自己的母親:付雨然女士和自己那名不正言不順的繼父,父親曾經的好兄弟、好朋友、好助理,讓敏敏和小明送客勸退小院裏的客人,兩人跟每一位顧客致歉又送小禮品,花了半個小時才完全清場。


    “您是特地來找我的?還是隻是湊巧?”兩人看見自己時眼眸中的驚訝不容忽視。


    其實大約一個月之前南楠就做好了會有同行過來找自己的心理準備,隔壁小飯店的阿嬸抱著自己畫的一幅畫,跑來問自己,這個畫是不是很貴,說有兩撥子遊客花大價錢要買。阿嬸單純不敢賣,就讓南楠把畫收迴去,南楠怕阿嬸擔心就收了迴來了。其實那畫上也沒畫什麽,隻是餘暉下的部落、忙碌的民族夫妻帶著年少的孩童在溫情的忙碌,南楠當初沒有什麽別的意思,知道部落這裏少有人拍照,隻是純粹的想把這幅畫當成全家幸福送人而已,但是顯然招來了一些不安之心。


    “你在浪費你的天分!”


    女人的嗓音很尖銳,刺耳的聲音讓小明心驚,一個眼色,敏敏就拉著小明上去。轉身到二樓的瞬間,茶杯破碎的聲音傳遍整個小院。


    “所以是湊巧。”


    南楠猜的沒有錯,隻是湊巧。離開南楠的兩年,付女士過的並不順風順水,挑了好幾個年輕畫家想要提拔,但是都被人說是東施效顰,更有人說自己走眼、不辨菽麥。丟了南楠去捧那些根本沒有天賦、不尊重藝術隻會模仿的人,付女士的口碑逐漸一落千丈。來這裏純粹是因為之前公司有畫家拍照給自己,說這幅畫很好,自己還特地找人看了,對方隻用了“連城之價”來形容。後來又安排了兩撥子人過來買畫,卻一一無果。自己到部落直奔小飯館連行李都沒有帶,卻得知畫已經被老板娘送迴去了,耐著性子打聽了半天,小飯館的老板娘才告知畫的由來。


    “放下我的畫,我說過了!我的畫我說了算。”


    “你說了算?我花了多少精力培養你!不是讓你隨便給別人畫的!你看看一個肮髒的小飯館都能掛著你的畫!你就這麽賤!這麽不值錢!”


    黑無常白無常衝出來站在女人麵前。朝著兩人嚎叫表達不歡迎。


    “付女士,你在看見我之前,知道是我嗎?不問自取叫偷!您的教養呢?”


    此時的付女士不似小明剛看到的精致,聲嘶力竭活像一個潑婦:“你就跟你爸一樣!不知道天高地厚,整天天馬行空!”


    “我們的天馬行空養活了你!你的房子、車子,你現在公司,哦~還有你身邊的男人,都是我和我爸給的!”


    “啪!”清脆的響聲透著女人的憤怒:“南楠,你真是反了!”


    “我姓南!不姓付!有什麽反不反的?”


    女人身旁的男人安撫她情緒,皺眉看著南楠:“小楠你不該這麽跟你媽媽說話。”


    “你沒資格教訓我。”


    “我有資格。”保養良好的手再次揮起,這次她沒有打到。


    南楠緊握住女人的手腕:“當初你放棄我的時候,你說過什麽?你說過分道揚鑣互不相幹,我不是你的女兒!你也不是我媽!”


    “我當初就不該讓你生下來!你知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你就這麽迴報我?”


    “付出了多少?”


    “我。”


    “你什麽?哦~對你花錢了,這麽多年沒賺夠?”


    “我不跟你說這些!你跟我迴去!”


    “我不,絕不!”


    看清男人手上的畫框,南楠一把搶過,將畫框丟在近處用來做裝飾的幹柴處,石油型金屬打火機的火苗與機身隨風與畫布、幹柴快速混合在一起,動作快的男人沒有攔住,火苗就竄了上來。


    “誰都可以有我的畫,但是你們不行,你不行,她更不行。”


    火在木料、畫布等易燃物的助燃下燒的飛快,火紅的火焰映著杏眸中的血絲:“付女士,你隻能得到一堆灰燼。”


    “你就這麽恨我?”


    不止一次覺得母親無法溝通,現在這種情況更不是自己所能想象的,有些無力的身影下蹲在火堆旁,煙絲混著黑煙燃氣:“你看得懂我的畫嗎?”


    母親沒有說話,從前她看得懂,南楠的成名作是家庭和母愛,那副畫賣出天價。


    “你還認得出我畫的話嗎?”


    這兩個問題,付女士都迴答不上來。


    暮氣沉沉微笑透著無力:“看不懂,認不出對嗎?”


    “跟這個沒有關係,我能讓你更成功。”語氣中滿是不甘心。


    火光中小明和敏敏第一次從南楠的背影中看見了悲涼和脆弱。


    “我的父親說過,吃飽穿暖就是成功。”


    “那你開店的錢從哪裏來?還不是我給你的?”


    “那是我自己掙的,沒有你,我也可以!”


    “不!不可能!你會跟那些窮酸畫家一樣,為一根顏料去街頭畫畫,畫到手抖、枯竭!”


    “你也是從街頭畫起的,從來沒有完美的天才!天才也是要考努力、基礎的!付女士,什麽時候這份職業在你眼裏那麽不堪?什麽時候你眼裏隻有錢?究竟是我錯了?還是你一直不清醒?”


    “我不清醒?價值千萬的東西被你這樣隨意的放在那個髒地方!是你瘋了!”


    “我是瘋了!三年前就被你逼瘋了!這裏有什麽不好?這裏每個人都有感情!每個人都靠自己的手藝生活!你才是那個最髒的人!我現在告訴你,我一幅畫都不會給你!一把灰你都不可能得到!現在立刻!滾出我的地方!”


    “你是得到太多,你滿足了金錢的欲望才會覺得我不堪,沒有我,哪來你和你父親功成名就?你拿什麽在這裏生活!”


    “你不覺得是你得到得更多,有些不知足了嗎?”


    “你的畫!你的手都是我的!你!”驚訝中透著驚恐,看著南楠右手掌緊握中留下的鮮血。


    一片破損的茶杯碎片被丟出,那眼神付女士三年前見過,無情、無感仿佛在看一個螻蟻:“付雨然,我可以讓你什麽都得不到,所以~滾。”


    一番交鋒付雨然膽怯心虛節節敗退,帶著身旁的男人走出小院:“我還會來的。”


    “不,你不會。”虛弱而有力:“三年前,我走之前去找過你,你和你旁邊這位的對話是,榨幹我最後的利用價值,用我的生命寫述最佳的宣傳故事,然後,編個徒弟繼承人?付女士,我當時錄音了,您想如果我發給圈內,您這位慈母、成功人士背後的真麵目,會有什麽樣的結局呢?”


    兩人臉色灰青紛紛愣住:“我們不會再來,你總有一天會來求我!。”


    克敵製勝、蛇打七寸南楠贏的漂亮、利索、贏得悵然若失,安撫住兩條狗,舉著水槍將火熄滅,從白煙黑霧中掏出一件件已經燒的不成樣子的畫布,瞧著二樓不敢說話的小腦袋:“最近不要開門了。”


    敏敏點頭:“知道了。”


    那一麵、那雙眼敏敏太熟悉了,她以前照鏡子時就見過,隻是那雙眼眸中的冷漠、死如死灰太過可怕,讓自己和小明心驚。這位老板、楠老師,好像並不如外界傳言的一樣。


    敏敏很聽話的將小院門緊鎖,特地關照小明迴家不要亂說,對外隻是宣稱在趕一筆大訂單,所以暫時關門。


    德海和浮猋走的那一天也沒有見到南楠,偷偷跟小明詢問了半天,小明也隻是說小院太忙,可是浮猋很聰明,沒有德海那麽好敷衍,如果真的是忙不過來,閉門很正常,但為什麽小明沒有參與其中?


    月色照進小屋內,原本的畫室被砸的稀爛,第一次自己那麽痛恨自己的那雙手,從4歲開始跟著父親學畫,挨過打、罰過站從來不覺得辛苦和委屈,可是這些年!這三年!她恨不得斷了這雙手。


    是啊,到底為了什麽?母親的涼薄?從小就知道,可是忽然有一天那根緊繃的弦斷了,好像身邊的一切都是灰黑色的,雙眸不再識辨紅色的熱情、橙色的陽光、粉色的溫暖,藍色的溫情…有的隻是冰冷刺骨的黑色。


    嬌小的身體就那樣抱著黏膩烏黑的畫布,倒在一片破碎的木框中。


    我隻是想要自由一點、想要溫暖一點、想要接近太陽一點點啊。


    有什麽錯?一定要盆滿金箔、錦衣玉食才是對的生活?


    有那麽一刻,好想什麽都不管消失在世間。


    “敏敏姐~楠姐快開門啊。”


    小明的哭喊聲喚醒了南楠也吵醒了整個部落的寧靜,敏敏披著外衣就趕緊下樓,打開門看著滿麵淚水的小明和身後的阿叔:“怎麽啦?”


    小明顫顫巍巍半天沒有說出來話,阿叔見狀著急的開口:“小楠在嗎?隔壁永謝布伊吉摔了一跤,半天沒有爬起來,部落的醫生來看了,說是盆骨骨裂,要去鎮裏大醫院看,我們家沒有車,圖爾和小明幾個哥哥還沒迴來,能不能讓小楠帶伊吉去?”


    “這個,可是楠老師已經好幾天沒出來了。”敏敏有些猶豫。


    “走吧,阿奶人清醒嗎?”沙啞的女聲從眾人身後傳出。


    身上穿的還是前些天那件,身上滿是灰塵和黑色的汙垢,看的小明一愣:“人還清醒的,醫生說應該沒摔到腦袋。”


    “敏敏,鎖好門,今晚我應該不迴來了。”


    “好。”敏敏將身上的外衣披在南楠身上:“你路上小心。”


    “我去開車,阿奶家等我。”


    小明的阿布、額吉協力將阿奶搬上車,阿奶摔的不輕隻能側躺在後座上。


    “阿叔您別去了,讓小明跟著吧。”


    “可是,我不放心啊,小明還是個孩子。”


    “沒關係,這座位也不夠坐,我帶著小明沒關係的。”


    阿叔這才答應下來,囑咐小明有什麽事給家裏打電話,南楠開的飛快,車外沒有路燈隻能感受到唿嘯的風和月色。


    小明抱著保溫杯時不時迴頭看阿奶:“伊吉,你忍一下,馬上就到醫院了。”


    “哎~”疼痛讓老人說不出別的話,細密的汗布滿整張臉。


    浮猋接到電話趕到醫院時已經是半夜,到樓下不清楚阿奶在哪裏,隻能打電話給小明,沒有接通,轉身就看到繳費處站著的瘦弱身型。


    “您好,剛送過來的永謝布伊魯,繳費。”


    “手術費加住院費是五千六百一十三,你怎麽付款?”


    這才幾天,那本來就瘦弱的的背影,已經更加骨骼分明、凸起的蝴蝶骨隨著女人彎腰的動作額外明顯。


    “手機支付。”


    “嗯,住院費隻是三天的,你續繳的時候,要找醫生。”


    “好。”


    掏出手機準備付款,被一雙熾熱的手打斷,溫度從身旁靠近:“我來吧。”


    南楠抬頭,浮猋皺眉,那雙眸裏滿是血絲、那張臉毫無生氣:“你怎麽了?”


    “沒事,你帶錢了?”


    浮猋一愣,走得太急沒有帶銀行卡,退步收迴自己阻攔的手:“我迴去還給你。”


    “嗯。”


    從帶阿奶進醫院,到檢查、繳費,自己有點雲裏霧裏的,走路的步伐仿佛在飄著。


    拿著繳費單到手術室,護士走出來拿著手術單看著三人:“你們誰是病人家屬?要簽字。”


    “我是。”浮猋接過,在單子上簽字遞給護士:“我伊吉問題大嗎?”


    護士有點不高興:“什麽叫問題大什麽叫問題不大?老年人你們要好好看著,這摔一跤不是鬧著玩的!”


    “是是是。”浮猋低頭。


    護士看了一眼他身上部隊的衣服,臉色微微好轉:“醫生會盡力的。”說罷就進了手術室。


    小明扶著南楠癱坐在手術室外的座椅上,有些擔心:“楠姐,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去給你買。”


    “嗯,樓下有24小時便利店,你隨便買點吧。”南楠點頭,小明疾步離開。


    深夜的醫院異常的安靜,紅色的燈光格外刺眼,浮猋坐在女人身邊:“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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