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白沒能往迴趕,許是被套在麻袋裏,丟下地時撞著雙膝了,如今尤其是左腿,膝上陣陣疼痛難忍。才走了一小段路程,額上冷汗已經涔涔而下。

    沒奈何,隻好坐在一棵樹下歇息,避開大道。

    她想著,修羅能把她放在這兒,勢必想好了她能在足夠的時間內趕迴丹陽城,才會如此放心。隻不過現在,她的腿疾似乎不允許她走長遠的路。

    避開正道,尋了個不易察覺的角落,落腳歇息。

    否則一旦夜淩雲的人趕到。她就會麵臨著再次被帶迴去的危險。而這一次若再被帶迴去,她想著自己就不會再如此幸運了。帶迴去,就意味著她與夜淩雲之間,那些不曾發生過的事都會被落實。所謂的夫妻之實,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否則新婚那夜,她也不會悄無聲息的離開。

    費力的揉著疼痛不止的左膝,可惜身上的藥弄丟了。大概,是落在了床上,落在了夜淩雲那裏。她知道自己的腿疾,所以經常備著止疼的藥。平素倒也忍著不吃,可若是遇見了趕路或者急事,她便會吃上一顆。畢竟是藥三分毒,止疼的藥物對人的身子會有難以估量的傷害。

    尤其是她的藥。當年師父離開時千叮嚀萬囑咐,裏頭淬了少許曼陀羅,不可大量服用,否則是會中毒的。也不可久食,傷身。

    這疼痛不止,她是走不遠的。等到了天黑,夜風嗖嗖的吹。林子裏的夜,格外的寒涼。薄霧升起,身形單薄的女子,火光中唯見形單影隻。

    有了篝火的炙烤,膝上的疼痛慢慢的緩和了下來,也許是疼得有些麻木了。她捋起了裙子,膝蓋處被揉得有些紅腫充血,但所幸沒那麽疼了。

    風過微涼。她抱緊了自身。

    抬頭間,透過茂密的樹葉,她看見了皎潔的圓月。十五月圓,不知道容盈現在怎樣?是否安全呢?若是安全了,身上的舊疾又該怎麽辦?她很難想象,容盈發狂的樣子。

    垂眸,將手中的幹樹枝丟進火堆裏,等腿再好一些就趕緊走吧!早點迴城,早點——見到他。

    一雙金絲銀線繡就的祥雲暗紋黑靴,毫無預兆的出現在她低垂的視線裏,踩著落葉和枯枝,發出清晰的脆響。

    神情一愣,這靴子,她認得。

    愕然抬頭,林慕白愣在那裏。

    頎長的身軀,遮去了所有光芒。樹梢斑駁的月光在他身上披了一層銀暉,勾勒出那張極度精致的臉部輪廓。她站在他投射下的身影

    裏,若被他全然包裹著。

    他紅著眼,就像發狂的野獸,克製不住體內奔騰不休的沸騰血液。

    他盯著她,就像吃人的惡魔,狂野而兇殘。

    她知道,他又發瘋了。

    為了那個,叫馥兒的女子。

    徐徐起身,林慕白望著他,笑得蒼涼,“謝天謝地,你沒事。萬幸,你還活著。”瘋了也好,傻了也罷,至少此刻他好好的,臉上還殘留著少許生石灰和油漬,那雙眼睛就這麽直勾勾的盯著她。帶著純粹的占有與毫不遮掩的幽暗吞噬,墨染的瞳仁換做染血的嫣紅,就像幹柴烈火燃燒的顏色。

    灼熱,熾烈,隻為了這麽一個人,惦記了一輩子。

    腰間頹然一緊,他一言不發欺身而上,瞬時將她拽到自己懷中,快速攝住了她的唇。荼蘼花開,在火光中妖冶綻放。這一世的妖嬈與銷魂蝕骨。都隻為了她。這一世的瘋狂與顛沛流離,亦隻為了她。

    燈火十裏,江山萬裏,不及她一顰一笑。

    三月煙花,風光江南,不及她迴眸嫣然。

    隻為這一個女人,傾覆了三生石。斷了奈何橋,也在所不惜。

    唇齒相濡,是誰在耳畔低低的唿喚著彼此的名字,是誰將彼此的姓名烙印在對方的心裏,刻進了永世的輪迴中。火光豔烈,他將她壓在身下,眸光灼灼,那雙極是好看的丹鳳眼,就這麽直直的撞進了她的心裏。

    “容盈,你看清楚,我不是馥兒。我不是你的馥兒!”她抓緊他的胳膊,聲線哽咽。

    他極是好看的眼睛,半垂著不去看她噙著淚的雙眸。耷拉著眼皮,卻遮不住眼底的猩紅如血。薄唇裏。隻匍出三個字,“我要你。”

    她身形一怔,鼻間陡然酸澀難忍。

    吻,涼涼的落下。

    是不是,隻有舊疾犯了的你,才能說出這樣刺人心腸的話語?是不是,隻有舊疾犯了你的,才會這般的狠辣無情,不在乎她的感覺?

    可她控製不住,內心的急顫。

    有時候,她也會在想,他們之間是不是少了點什麽。

    直到他吻上她的唇,進入她身子的那一刻,疼痛告訴她,是因為兩個人都少了一個相互羈絆的理由,少了一個義無反顧的借口。

    火光中,她看見他眼底的猩紅,也看見了倒映在他眼睛裏,屬於自己的狼狽與心甘情願。

    紅塵三尺,從此隻為你

    一人,纏繞不休。

    當疼痛,變成一種痛快,心也跟遺失。放縱那便放縱吧,人有時候想得太多,更容易患得患失。若是能放手一搏,少一些擔慮,少一些莫名其妙的焦灼不安,珍惜眼前人不是更好嗎?

    瘋狂的夜。糾纏不休。

    那一夜,林慕白覺得自己被他折騰得隻剩下了一口氣,最後自己是怎麽睡著的也不知道。不是篝火的溫暖,還是他給予的溫度,她睡得很安穩。窩在他的懷中,像極了當年的那個女子,眷戀著他給予的所有溫柔與安全感。

    可是他知道。在平靜無波的世界裏,藏著一顆倔強的心。

    抱緊了懷中的女子,體內奔騰的血氣還在叫囂著,嘶吼著,可那又怎樣?橫豎這一生一死,都隻為了她罷了!

    此後,便再也不會說那種傷人心的話了吧?

    還會舍得離開嗎?

    耳畔。篝火嗶嗶啵啵的響著。

    林慕白開始做夢,夢中有一雙指節分明的手,及時好看的拂去自己散落的鬢發。林蔭小道,楊柳翻飛,柳絮翩然落在眉眼之間,她抬頭望著近在咫尺,而容臉模糊的他,打心眼裏的笑出聲來。

    他也笑了,笑得那樣好看,雖然模樣仍是模糊的,但她就是覺得好看。

    轉瞬間,所有的歲月靜好都消失不見了。

    她所能看見的是火光衝天,是殘垣斷壁,是叫囂著的慘烈廝殺。滿目的鮮血淋漓和橫七豎八的死屍。有人衝著她喊,可她聽不清他們在喊什麽。

    她站在那裏,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方才的他呢?

    她拚命的尋找,穿過箭雨,穿過那些熊熊燃燒的大火,卻在轉身瞬間,有冷箭穿胸而過。疼痛驟然席卷全身,她抬頭去看火光裏的那張臉,那張帶著麵具的臉,越漸模糊。

    有淚滑過麵頰,五髒俱焚的疼痛,撕裂般的疼痛,讓她突然倒伏在硝煙彌漫的世界裏。

    “疼——”睡夢中的林慕白,渾身劇顫,麵色煞白如紙。額頭上香汗淋漓,她做夢了,做了噩夢。夢裏有最真實的世界,有最令人撕心裂肺的話語。

    “疼——”她的身子,顫得厲害。

    猛然間,林慕白驟然睜開雙眸。整個人抖如糠篩。她這才發現,容盈正緊緊的抱著她,始終不曾鬆開。身上不著片縷,相擁得嚴絲合縫。溫暖的胸膛,恨不能暖她一世炎涼。

    “馥兒。”他低語。

    她正欲抬頭,卻被他死死的按在懷中,他攝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的臉貼在心窩處,不許她抬頭不許她多看自己一眼。鮮紅的眸,欲望未褪,疼痛未泯。

    “抱緊我。”他暗啞低語,“你是我的。”

    語罷,他垂頭,將下顎抵在她的發心,重重合上雙眸。

    林慕白的手,下意識的攀上他的兇手,一動不動的窩在他懷中。事已成定局,木已成舟,也就不必再掙紮了。兩個人的事,注定要有一個人,率先邁出第一步。

    她不肯,他來做。

    她下不了決心,他來做決定。

    深吸一口氣,她噙著淚想,好像有他在身邊,那些噩夢便沒那麽可怕了。可為何心口悶悶的,好像夢中的那一箭,真的紮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疼痛莫名。

    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麽她呢?

    這些光怪陸離的夢,難道就是她的過往記憶?可為何清醒的時候去細想,卻是什麽都記不得?而今夜的容盈,似乎也頗不尋常,那一次的舊疾複發,儼然如臨世惡魔,此刻卻溫柔至此?

    馥兒?

    她低低吟著這二字,記憶裏似乎也沒有這兩個字。

    馥兒——

    隻是林慕白未曾想到,等到天一亮,這一切都會變成一種定局。刻意的定局!而她,再也沒能走出他的世界,從此淪陷下去,難以自拔。

    等到天一亮,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黎明晨曦,茂密的樹葉,擋去了晨曦微光,讓周圍的一切仍舊顯得黑漆漆的。林慕白睡得安穩,睡得很熟,難得的心安。唇角帶著笑。眼角還有少許幹涸的淚痕。有些痛是快樂的,有些快樂卻藏了痛苦。

    噠噠的馬蹄聲,喧囂不止。

    紛至遝來的腳步聲,伴隨著整整齊齊的甲胄之音,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揚起,她掙紮了一下想要離開,卻有堅實的臂膀將她扣在懷中。翩然落下的錦繡華服,遮去了二人的身子。

    林慕白聽見自己的心,咯噔一聲,屏了所有的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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