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叔進來的時候,林慕白笑了笑,將簪子遞上去,“啞叔,認得這個嗎?”

    聞言,啞叔仔細的看看林慕白手中的簪子,而後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咿咿呀呀的指著外頭,最後幹脆走出門,指著主院旁邊的側院,而後戳戳自己的發。

    “你說,這東西,是那個屋子裏的?”林慕白問。

    啞叔點了點頭,戳戳主院的位置,而後又戳側院。

    林慕白倒有些不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麽?

    “你會識字嗎?”她問。

    啞叔搖頭,指著歐陽蕾點了點頭。

    林慕白輕笑,“歐陽姑娘,你這簪子到底哪兒來的,是你自己說還是我去查呢?如今雲姑娘中毒已經躺下了,如果你再不說實話,也許下一個就是你。”她說的雲淡風輕,好像歐陽蕾的命,與她沒有半點關係,這般高高掛起事不關己的口吻,讓歐陽蕾覺得心顫。

    心裏的防線被觸動,歐陽蕾張了張嘴,整個人都變得局促起來。

    “方仁傑被人設計,進了大牢,也許這殺人的罪名就要落在他身上了。而雲水在此刻突然中毒,你應該明白,其實兇手就在你們身邊,而且熟知你們每個人的生活習慣。當然,如果你自己就是兇手,那我無話可說。”林慕白收起玉簪,“我當然相信。歐陽姑娘的聰慧,絕不會讓自己枉送性命。再提醒一句,即便你離開了夜家莊,我敢擔保隻能死得更快。要知道,被賊惦記,是件很危險的事。”

    林慕白轉身就走。

    “夫人!”歐陽蕾驟然起身,麵色煞白如紙,“我——”

    “你們都出去吧!”林慕白掃一眼眾人,所有人俯首退下。啞叔站在門口,笑吟吟的望著屋內,還沒走。林慕白笑道,“啞叔,這兒沒你什麽事了,去忙吧!”

    啞叔這才點了點頭,走了出去,護院快速關上了房門。

    “說吧!”林慕白為歐陽蕾倒上一杯水,“不著急。”

    歐陽蕾盯著杯盞,沒敢接過來,隻是擺在了自己跟前,喉間滾動,聲音有著不知名的顫抖,“你是如何知道,盒子裏的東西不是屬於我的?”

    “你看看你腳上的泥,再看看你手指甲裏的泥,還有你袖口的泥汙。試問,你描眉畫唇,怎麽可能在衣著上如此不仔細呢?”林慕白抿一口茶,淡雅之色,卻讓歐陽蕾更加緊張,仿佛什麽都在林慕白的預料之中,如此成竹在胸,“夜家莊的草坪,隻要不下雨,都是每

    日破曉黎明之前和黃昏日落之後,澆水灌溉的。北苑沒什麽花,但草坪和樹木隨處可見。你的身上要沾上濕泥,就必須天黑之後,或是黎明之前。”

    林慕白瞧了她一眼,“一個女子,鬼鬼祟祟的在泥地裏用指甲刨東西,而後又緊張得來不及換衣服或者連洗手都顧不得,可想而知當時應該緊張到了極點。那這個東西,肯定是見不得人的。事無不可對人言,物無不可對人示。唯有贓物或者能招致懷疑的東西,你才會這般急於處理。”

    “知府大人下令,如意班的人,無令不可隨意走出夜家莊。可是出了北苑,到處都是夜家莊的護院,你一個弱女子隻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想處理掉這東西,可你又舍不得。否則不會埋了又挖出來,而後惴惴不安的想要離開。心裏的脆弱,往往會浮於表麵。不夠強大的靈魂,才會焦躁不安,難以平靜。你覺得意下如何?”

    語罷。林慕白望著床角的包袱,笑得意味深長。

    “好眼力。”歐陽蕾沒有解釋,該說的,林慕白都說完了。

    音落,林慕白也沒有再說話,房內的氣氛陡然變得冷冽起來,一股子尷尬與窘迫逐漸取代了歐陽蕾臉上,最初的焦躁不安。良久,她才眸色微黯的抬頭,凝著林慕白依舊淡然的臉,開了金口,“這東西,你也猜到了,不是我的。”

    “是高漸的?”林慕白問。

    有些時候,你要有足夠的淡定,來打亂對方的陣腳。問供,尤其要有極高的心理素質。你越發沉著,心虛的人會越來越繃不住,最後心理防線崩潰,你想問什麽,她都會說。

    “是。”歐陽蕾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齒縫間蹦出這個字。

    “如果是送的,應該會很珍惜吧,這樣價值不菲的東西。”林慕白淡淡的笑著。

    歐陽蕾紅了眼眶,下意識的皺眉,眼神斜下。那是一種略帶羞愧的表情,代表著這簪子也許是她偷盜而來,可自身的驕傲與自尊,不允許她承認這樣汙濁之事。

    “說說簪子的來曆吧!”林慕白越過這個話題。

    歐陽蕾這才鬆了口氣,“這簪子是班主送給高漸的。”

    林慕白舉杯的手突然頓住,“你說班主方問山?”

    “是。”歐陽蕾點頭,“打從高漸進入如意班,班主對其就很是寵愛,連方仁傑都隻是個武生,卻把當家小生的位置拱手讓給了高漸。我不得不承認,高漸確實生得好,若女子般的嫵媚,可性情極為怪癖,動

    不動就發脾氣,耍架子。咱們如意班的人,一個兩個的,都不待見他。所以他經常躲在自己的房間裏不出來,沒有戲唱的時候,成日見不著人。不過我們,誰都不在意他。”

    “為何班主會送這樣昂貴的東西呢?”林慕白蹙眉。

    “當日是高漸生日,班主給擺了吃席,特意當著眾人麵給送的。”說到這兒,歐陽蕾冷嗤兩聲,“不就是個半男半女的嘛,那麽貴重的東西也肯送。這倒也罷了,他還有事沒事的上台都帶著,這不是擺明了磕磣我們麽?實在教人氣憤。來的路上,班主馬車出事,大家都亂著,我就給偷偷拿了去。”

    “誰知道到了這兒第二天晚上,高漸便死了,我心裏一害怕就給埋在了後院。”說到這兒,歐陽蕾垂眸,顯得有些緊張,“就像你說的,本來我可以砸碎了玉簪,到時候什麽事都沒了。但我難得見到這麽貴重的東西,實在是下不去手。心想著反正要散夥了,到時候傍在身邊,好歹還能賣不少錢。看見付流的死狀,我嚇掉了半條命,好不容易熬到了黎明之前。”

    “我忽然想起來,聽說早些年班主當年做過不少見不得人的事,那我拿了高漸東西,高漸會不會陰魂不散?我慌慌張張的打理包裹,然後又去把簪子起了出來,心想著趕緊走。可外頭天黑我又不敢走,走出北苑見到那麽多的護院,我嚇得又迴到了房間,再也不敢邁出房門半步。腦子裏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該做什麽,一想起高漸和付流的慘狀,我就——直到護院敲門,我趕緊把簪子塞進了盒子裏,當時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了,你說我藏身上也好啊,怎麽就塞進、塞進——盒子裏了呢?我——”

    她已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渾身都開始戰栗。看上去得理不饒人的歐陽蕾,實則是個軟包,心裏脆弱得很。

    “雲水是什麽時候來的?”林慕白問,快速換了話題,免得歐陽蕾在琴聲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歐陽蕾愣了一下,想了想道,“雲水來得時間不長,是沅河決堤後逃過來的難民,入班子也就半年多。當時是啞叔救了她,付流看她可憐就收容了下來。後來雲水病愈,自然而然就跟付流走到了一塊。那丫頭看著年紀小,其實骨子裏風騷著呢,搭上了付流,又勾引方仁傑,好幾次我都看到她笑吟吟的走出高漸房間。孤男寡女,誰知道兩個人在房間裏說什麽做什麽。名為送飯,實際上如何,天知道。”

    聽這口吻,林慕白自然知道,這話不能全信,但也有可信的成分。

    “如意班是開善堂

    的?”林慕白戲笑,“沅河難民何其多,竟也能容得下。就不怕隨便收容身份不明的女子,會招致災禍嗎?”

    “我當時也說過。”歐陽蕾深吸一口氣,“可是付流執意如此,問及雲水的母家是做什麽營生的,她說隻是個小商人,開的是香燭店。地名什麽的,我都不記得了,不過當時她露了一手,剪了幾朵好看的花,班主就讓她留下了。如意班不養閑人,但也不驅有一技之長的人。”

    林慕白挑眉,“剪紙?”

    “逢年過節的那些窗花之類,還有一些道具,都是讓她剪出來做模板,而後——”歐陽蕾蹙眉,“夫人為何對雲水的事如此感興趣?”

    “沒什麽。”林慕白笑了笑,“隻是覺得可憐,一個小姑娘家的,顛沛流離。”

    歐陽蕾冷哼一聲,沒有答話。

    徐徐起身,林慕白輕歎一聲,“好了。該問的,我都問的差不多了。”

    “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歐陽蕾道。

    林慕白蹙眉,“沒有該不該說,即便為了你自己的命,你也必須告訴我一切。”

    “其實高漸和班主的相處並不像你們想的那樣,是什麽班主與戲子。”歐陽蕾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這件事其實方仁傑也知道,他爹——他爹有些不正常。我說過,高漸生得嫵媚,男不男女不女的,可偏偏班主很喜歡。而且好幾次,我都看見班主夜宿高漸房間。兩個人的關係,不太正常。”

    “你是說——”林慕白倒是沒想過這個,當下也有些愣住,“班主好男風?”

    歐陽蕾垂眸,表情極為尷尬。

    “你可確定?”林慕白問。

    歐陽蕾點了頭,“我親眼看到過一次。班主進門就和高漸抱在了一起,而且方仁傑就在外頭躲著,但他也看見了我,所以後來他對我就心生防備,如果不是我功底深厚,戲班子一時找不到人頂替,且他也怕我出去亂說話,他們估計早就趕我走了。”

    “你認識這個嗎?”林慕白從袖中取出高漸房中尋來的木簪。

    歐陽蕾搖頭,“不曾見過,不過這花——倒是有幾分眼熟。”

    “仔細想想。”林慕白道。

    “對了,好像上一次唱樓台會的時候,雲水弄壞了一個簪子,被班主罵了一通,最後雲水自己剪了一朵花,說是想讓人照著模板雕個木簪替代。班主見她剪得還行,也就沒再追究,不過這簪子我們誰也沒見到。”歐陽

    蕾仔細端詳這木簪,“那剪出來的花,和這個簪子上的,似乎很相似。應該就是這樣的!”

    林慕白的眉頭越發蹙起,“我知道了。”深吸一口氣,走出房間的那一瞬,林慕白覺得腦仁有些疼,不覺捏了捏晴明穴,緊跟著輕歎一聲,抬步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身上癢癢的,帶著少許灼熱,甚是難受。估摸著,暗香已經煎好藥等著了,先迴去喝藥再說。

    醉三!醉三的解藥!

    這醉三來自何處呢?解藥又再哪裏?

    “師父,你終於迴來了,趕緊把藥喝了。你再不迴來,我可就端著藥去找你了。”暗香慌忙把藥端上。

    端起藥丸的那一瞬,林慕白驟然一頓,蹙眉凝著藥碗,“藥?”驀地,她將碗中湯藥一飲而盡,“暗香,雲水的藥,那些藥渣可都還在?”

    “在。”暗香道,“廚房一直有人看著,夜莊主吩咐了,沒人敢隨意進出。”

    “去把藥渣子連罐子一道取來。”林慕白道,口中苦澀,可心裏卻突然明朗了起來。

    暗香點頭,“師父是覺得,雲姑娘的毒,是在藥罐子裏?”

    “自從付流出事,雲水很少進食,要下毒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林慕白睨一眼外頭黑壓壓的天色,轉眼間又過去了一日,“快去快迴。”再不拿到解藥,荷園的那位,怕是撐不住了。

    暗香急急忙忙的離開,林慕白取了清涼膏慢慢的擦了擦脖頸上和手背上的紅疹。

    正巧容哲修領著容盈進門,乍見林慕白手背上的紅疹,容盈突然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重。容盈眸色猩紅,好似動了氣。

    “沒事,就是起疹子了,擦了藥吃點藥也就罷了。”林慕白笑了笑,習以為常,如果強勢抗拒反而會適得其反。如今的容盈對外界好像多了些反應,對林慕白而言,這是極好的開端。

    她刻意忽略,容盈對外界的所有反應,都隻是因為她。

    “這疹子起得好奇怪。”容哲修嘖嘖嘖的過來,搖著頭,嫌棄的撇撇嘴,“那一次,我記得我吃了不該吃的。也渾身起疹子。皇爺爺給我找了禦醫,禦醫說著是對某些東西格外敏感,身體有排斥反應的結果。小白,你可不夠仗義,一個人偷偷吃什麽呢?吃成這樣?”

    林慕白睨一眼古靈精怪的容哲修,“吃點朱砂紙符,來日好成佛!”

    容哲修白了她一眼,“小氣。”

    說著,抓起桌案上

    的蘋果就往嘴裏送,哪知道一口咬下去突然叫出聲來,“牙——我的牙!”

    林慕白二話不說,急忙上前,俯身蹲下,望著牢牢卡在蘋果上的那顆.乳.牙,又好氣又好笑,“是換牙了,少吃點甜食,等恆牙長出來便好。以後吃東西小心點,不要用舌去舔舐牙根,免得牙齒不齊,將來有損世子的形象。”說著,倒了一杯清水遞給容哲修,“漱漱口,把血吐掉。這幾日或許會不適應,長出來就沒事了。”

    明恆如釋重負,慌忙結果容哲修手中的蘋果,上頭的.乳.牙可得好好收著,那是世子爺的東西,來日還得上呈皇上。皇上對這個寶貝孫子,可是歡喜得不得了,每日都恨不能捧在手心裏捂在心口裏。要是丟了世子爺的牙,可是了不得。迴頭,趕緊給送進宮去,也算是報個平安。

    容哲修也不是頭一迴掉牙,這是第二顆,可是——掉的是門牙。這可讓他如何是好?哪有世子爺一張嘴,就讓人瞧見沒有門牙的道理?不行不行,說話漏風還是其次,關鍵是不好看!

    豎子傲嬌,豈能隨意?

    旁的倒也罷了,偏這張臉,是此生最得意的事,不可隨意!

    可他以後,也不能總拿手捂嘴啊!

    林慕白一眼容哲修為難且生氣的表情,就知道這小子估摸是矯情的毛病犯了,慣來有些潔癖,還陰晴不定,如今更是要發火了。可又不敢說話,怕沒牙說話會漏風,隻要閉緊嘴巴。

    暗香取了藥罐子迴來,望著房中古怪的眾人,當下不解,“怎麽了?”

    “沒事。”林慕白輕笑兩聲。將藥罐子取過,取了油紙墊著,將藥渣悉數倒出,以銀針慢慢的挑著藥渣。

    裏頭的成分確實是自己當日開的方子,不過——明恆突然道,“銀針變黑了,有毒。”

    暗香瞪大眼睛,“師父?”

    “毒是從這兒進到雲水嘴裏的。”林慕白看一眼銀針,而後湊到鼻尖輕輕嗅著,也沒再說話。

    “管那麽多做什麽?”五月終於開口,“明日一早,就會有人登門,殿下和世子就該啟程了。什麽殺人兇手,什麽醉三,什麽夜家莊,都跟殿下與世子,毫無關係。”

    暗香蹙眉,當下冷斥,“你這人怎麽這樣冷血?那麽多條人命難道就白死了嗎?如果我們這樣就走了,也許還會有人死。你想過沒有,自己的命是命,別人的命難道就不是命嗎?誰不是爹娘生的,誰不是血肉之軀?你自己貪生怕死,就不必將我們算

    在其中。師父在哪,我就在哪!”

    明恆抬頭望著暗香,忽然輕笑了一下。

    “你笑什麽?”暗香撅著嘴,極度不悅。

    “雖不是什麽大道理,卻也有幾分道理。”明恆道,“沒錯,誰都是爹娘生的,可有些人的命生來尊貴,殿下與世子乃是天家之子,豈能與平頭百姓一樣?螢火之光,豈能與日月爭輝?這是事實,無人可改。”

    暗香不語。

    林慕白笑了笑,“在大夫的眼裏。上門求醫的,乞丐是病人,君王也隻是個病人。難不成,君王不吃藥,不施針,什麽病都是自己愈合的?”

    明恆一怔,答不上來。

    “世子?”五月躬身上前。

    容哲修憤憤的捂著嘴,坐在了床沿,一臉的黑線,擺擺手示意五月和明恆都退下。五月有些不情願,見得容哲修伸手捂著唇怒斥道,“沒看懂我的意思嗎?瞎了你的狗眼!本世子掉了一顆牙,你還在這裏嘰嘰咕咕什麽?滾!給我滾出去!我誰都不想見!”

    明恆慌忙行禮,“世子恕罪,卑職告退!”

    語罷,一把拽了五月就往外去。

    房門關上,暗香撇撇嘴,“真是一頭倔驢。”

    可林慕白不明白,為何五月對自己如此抗拒?那個墨玉扣子,現如今還在五月手裏,也不知五月何時才肯還給她。那應該是她身上僅存的最後一樣東西,除此之外,亦無其他。可是五月很敵視墨玉扣子,難不成五月知道什麽?比如自己的身世?過往?有時間,還真的問問。

    如果五月真的知曉玉扣的來曆,那是否意味著自己與恭親王府,也有著牽扯不清的關係?可她不是沒去過京城嗎?腦子裏不斷有人在說話,亂糟糟的,讓她覺得頭疼。

    用過晚飯,林慕白一個人坐在書案前。

    容哲修早早的領著容盈迴了耳房,容盈不願意,但禁不住容哲修的軟磨硬泡,還是跟著兒子去了。容哲修現在是誰都不想見,掉了門牙的孩子,將自己的傲嬌無限放大了,卻隻是為了遮掩母愛缺失的現實。一個孩子,一個人,獨自堅強的成長。

    暗香過來添燈,風過燭火輕搖,她忙轉身去關窗,卻當下愣住,轉頭道,“師父,夜莊主在院子裏呢?”

    林慕白睨了一眼,五月和明恆自然不會讓夜淩雲靠近,院子裏呈現三角對立狀態。夜淩雲將視線投向窗口,剛好能看見林慕白收迴視線的側臉。

    被風吹的左右搖曳的燭光,散著朦朧的微黃,微亮的鋪散在她臉上,勾勒出精致的眉目唇線。素白的肌膚,透著令人欣羨的光感晶瑩。長長的羽睫半垂著,素手執筆時的端正優雅,一如當年初見時的模樣。

    “師父?”暗香又喚了一聲。

    “關窗。”她沒有迴頭,隻淡淡的給了兩個字。

    言簡意賅,沒有解釋,也不想多言。

    “是。”暗香關上窗,說起來這夜淩雲也是個癡心人,對著林慕白展現了所有的耐心與耐力,似乎什麽都肯忍讓。不糾纏,也不擾亂她的生活,可是——擠不進去的世界,他還是拚命的想要擠進去。卻實實在在的為難了她,也讓他自己難為。

    一扇窗戶,隔了所有的念頭。

    夜淩雲站在那裏,望著窗戶的縫隙越來越小,終於——再也不見紅顏麵。窗戶關上的那一瞬,心裏是冷的,冰冷徹骨,卻是有苦難言。心上的傷,是溫柔一刀,能讓你痛不欲生,喊不出來。

    “夜莊主還是迴去歇著吧!”明恆道。“時候不早了,請吧!”

    雖是夜家莊,可這兒——夜淩雲苦笑兩聲,“我隻希望你們走的時候,能把她留下還給我。就當我求你們!”

    “夜莊主這話說錯了,腳長在林大夫的腳上,咱們可管不著這些。”明恆笑得涼涼的,“林大夫若是想走,無人能留,若是想留,那也要看咱家主子舍不舍得。”

    “那是我夜家莊的夫人。”夜淩雲冷了臉。

    明恆笑了笑,“的確,不過——莊主不是還有一位夫人嗎?怎麽能厚此薄彼呢?”

    夜淩雲沒有說話,林婉言的事,他不希望任何人插手。翹首,期盼,窗戶上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倒影。燭光倩影,依稀如舊。道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誰知一去經年已非昨。

    “師父,你長得真好看。”暗香坐在一旁,托腮望著林慕白執筆圈畫的模樣,雖然不明白師父在寫什麽,可是她最喜歡安安靜靜的,陪著師父寫字。

    林慕白扭頭笑了笑,“去睡吧,不必陪我。”

    “師父,你在想什麽呢?”暗香問。

    林慕白深吸一口氣,“我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細細整理一下,看看我是不是遺漏了什麽。”

    暗香蹙眉,“師父覺得誰會是兇手呢?”

    “那你把整件事都順一順。”林慕白道。

    暗香點了頭,“先從高

    漸說起,高漸被人割頸而死,桌上放著醉三,極有可能是有兩撥人要殺他。或者是他自己原本要自盡卻被人捷足先登,死在了他人刀下。手中,有一個高字的紙條。”

    “其次是班主方問山失蹤,最後屍體找到了,卻被人撕去了皮麵,死狀淒慘。枕頭底下有個山字紙條!”

    “然後是付流,被人移花接木,利用方仁傑的手,殺死了付流。也是在枕頭底下,找到了流字的紙條。”

    “現在是雲水,被人下了醉三,生死難料。夜家莊的護衛,在梳妝台上也找到了水字的紙條。”

    “綜合起來,就是師父所說的,高山流水。可是師父,我還是不明白,殺人動機是什麽?總不能一時興起,無緣無故的殺人啊?好端端的。聯係著這幾個人的主線是什麽呢?”

    林慕白放下手中墨筆,受害者的名字悉數躍然紙上,“高山流水,曲高和寡,誰人知?”

    暗香湊上來,望著躍然紙上的名字,越發的不明白,“師父,你說是不是如意班得罪了什麽江湖人?以至於一個個的被——”

    “不像。”林慕白道,“江湖人誰不知道夜家莊的名頭,敢在夜家莊裏動手,不是自尋死路嗎?何況夜淩雲也查不出來,可見兇手隱藏極深。能如此清晰的了解所有人的秉性,挨個殺死,應該是內部的人。”

    “會是誰呢?”暗香一怔,“會不會是歐陽蕾?”林慕白不語,暗香打趣般笑道,“總不至於是啞叔吧?”

    輕笑兩聲。林慕白瞧了她一眼,“胡說什麽呢,趕緊去睡吧,林婉言的三日期限快到了,我們得抓緊時間。”

    “師父,她爹真的救過你嗎?”暗香撇撇嘴,“看她那德行,她爹真的會那麽好心?”

    “有時候父女未必都全然相同的,義父是個好人,慈眉善目,儒雅斯文,倒像個私塾先生,渾然不似尋常大夫。”說到這兒,林慕白遲疑了一下,而後輕歎一聲,“隻可惜他為了救我,不惜以身犯險——好了,別問了。當年的事情我不想再提。我欠義父太多,就還在林婉言身上罷了!”

    “這太便宜林婉言了。”暗香不悅。

    “人世間的果報,都有限度。作孽太多,勢必有報。行善積德,自有福蔭,隻是早晚問題。”林慕白起身,將寫了名字的紙張點燃,隨手丟進火盆裏,望著燃起的淡藍色火光,美眸突然一縮。紙張?灰燼?

    “師父?”暗香喊了一聲。

    “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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