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本赤黑色,死後變動作青色,其痕未見。有可疑處,先將水灑濕,後將蔥白拍碎令開,塗痕處,以酒醋蘸紙蓋上,候一時久除去,以水洗,其痕可見。

    室內,酒醋之氣彌漫。

    “師父快看!”暗香忙道。

    順著暗香手指的方向,所有人都湊近屍台,瞧見了位於高漸屍身鎖骨之下的半圓形淤痕,清晰至極。

    “應生前所致。”林慕白伸手輕輕拂過暗色淤痕,“形狀很奇怪。”

    半圓形淤痕,以左深右淺的方式呈現,寬度有粗壯,似乎不像繩索勒痕。也不像布條緊勒所致。

    銀針入喉,入腹髒,無黑而出,林慕白深吸一口氣,“沒有中毒痕跡,可以確定他沒碰過醉三之毒。”握住高漸的手,林慕白突然道,“暗香,把竹簽拿來。”

    在高漸的指甲縫裏,有些白色粉末,也不知是什麽。林慕白細細的用竹簽挑出,至於紙張紙上觀看,“這不是醉三,倒有些像花粉的粉末。”

    夜淩雲蹙眉,“北苑因為是偏院,所以沒種什麽花,如意班的人也很少去花園。怎麽會接觸到花粉?是不是胭脂水粉之類的?”

    林慕白搖頭,“不是胭脂水粉,具體的,我拿迴去再說。”說著,小心翼翼的將粉末包起。

    “致命傷是脖子上的一刀。”容哲修蹙眉,“可是這淤痕又是怎麽迴事?”

    “如果我是高漸,我就可以迴答你現在的問題。”林慕白褪去白衣,醋潑火盆,從白煙上跨出。去了一身晦氣,取早就備下的柚葉水洗手。

    林慕白沒有迴房,而是去了花園,她要采集夜家莊內所有花草的粉末以作對比。她常年在山上采藥,對於植物的辨識度和敏感度,素來比尋常人要高得多。夜家莊的花園還是與她走的時候一樣,清一色的蘭花,沒有分毫改變。讓她難免睹物思情,想起了過往歲月。

    “這兒還是與從前一樣,都是你喜歡的蘭花。”夜淩雲笑了笑,“我不許任何人輕易觸碰這些蘭花,一直都交給專人打理,從不敢懈怠。就想著有朝一日你迴來,還能歡歡喜喜的看到蘭花開。”

    “你不必這樣。”林慕白掃一眼一盆盆打理得極好的蘭花,心知夜淩雲沒有說謊。隻不過,輕歎一聲,她抬眸望著他,“我現在已經不喜歡蘭花了。”

    “那你喜歡什麽?”夜淩雲忙問。

    暗香打趣,“石頭花。”

    容哲修一下

    子笑出聲來,與五月明恆一道,帶著容盈坐在花園的小亭子裏。誰都看得出來,林慕白對夜淩雲還是有幾分感情的,隻不過心意已決。偏生得夜淩雲死活不撒手,明知無果也不肯放棄。

    “這盆火花蘭被誰摘過?”林慕白蹙眉。

    夜淩雲陡然迴過神來,“怎麽可能?”果然見花葉中,有花莖無花朵,“花奴何在?”

    一聲喊,便有一名家奴快速跑來,一臉的驚慌失措,“莊主。”乍見那朵不知何時被人摘去的火花蘭,頓時嚇得魂不附體,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莊主恕罪,莊主饒命,不是小人摘的。”

    “花呢?”夜淩雲勃然慍怒。

    “不、不知道。”花奴渾身瑟瑟發抖。

    林慕白上前,攙起花奴,“你別怕,老實說,這朵火花蘭去哪兒了?”

    “小的真不知情。那一日傍晚小的修剪完枝葉,就開始把院子裏的蘭花都搬迴花房,可哪知道我剛搬了幾盆迴去,一出來這花就不知被誰采了。”花奴險些哭出聲來,“夫人。真不是小的摘的。小的也不知,是哪個不要命的,明知道莊主通令全莊,不許任何人碰這些寶貝疙瘩,可——”

    說著,花奴開始抹眼淚。

    “沒看見人?”林慕白繼續問。

    “沒有。”花奴搖頭。

    “也沒聽到動靜?”林慕白掃一眼青石板,這夜家莊鋪的不是鵝卵石,而是青石板。因為當年林慕白喜歡鞋子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所以夜淩雲就在全莊鋪上青石板。到了雨天,雨滴敲擊石板,會發出極為清脆之音。

    花奴還是搖頭。

    林慕白頷首,“你下去吧!”

    “多謝夫人。”花奴撒丫子逃開。

    按理說走過青石板應該都會有腳步聲,花房離這兒很近,隻是隔了一條迴廊,應該能聽見。男子的靴聲慣來很重,采一朵花,也不可能身駕輕功來采吧?那就該是女子,繡花軟底鞋,當然還不能是粗野女子,否則腳下太重也是會發出聲音的。

    方才花奴說了,夜淩雲早就通令全莊,試問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被抓到,隻怕皮肉受苦,為了一朵花,自然不值得。

    驀地,林慕白仿佛想到了什麽,“暗香,看看還有沒有火花蘭,采一點花粉迴去。”

    “你懷疑高漸指甲縫裏的,是火花蘭的花粉。”夜淩雲微怔。

    “是與不是,對比一下就知道了。”林

    慕白深吸一口氣,掃一眼偌大的院子,問題是:如果高漸指甲裏的真是火花蘭的花粉,他一個大男人要摘花做什麽?而且走路沒聲音——難道——

    正說著話,管家卻急急忙忙的跑來,“莊主,出事了,知府大人派人過來了,說是——”管家見著林慕白,稍顯猶豫。

    夜淩雲挑眉,“有話就說,這是夫人,又不是閑雜人。”

    管家頷首,“衙役上門,說是在香山的林子裏,找到了一具屍首,像是——”管家語音低沉而微顫,“好像是如意班的班主,方問山。”

    羽睫陡然揚起,林慕白心頭一驚,“確定嗎?”

    “衙役還在大堂,是這樣說的。”管家戰戰兢兢,“具體情況,他們沒說,隻是說請莊主派個人過去認屍。看看到底是不是如意班的班主!莊主,該怎麽辦才好?”

    “此事不許聲張,免得引起恐慌。”夜淩雲麵色鐵青。有人在夜家莊內連殺兩人,不知道是不是衝著夜家莊,衝著他夜淩雲來的。若不是,那這如意班到底得罪了什麽人,以至於他們身處夜家莊,也難逃毒手?

    林慕白想了想,“但如果瞞著,如意班那頭一旦知道,勢必會鬧得不可開交。讓啞叔跟著去吧,好歹他是如意班的人,又是個啞巴,應該還算可行。”

    夜淩雲點頭,朝著管家道,“還愣著幹什麽?”

    “是!”管家急急忙忙的離開。

    “我跟你一道去。”林慕白道,夜淩雲自然是求之不得。

    瞧了不遠處的容家父子,林慕白緩步走過去,“你們就不必出去了,免得叫人認出來。”

    容盈焦灼的盯著林慕白,舍不得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容哲修握住容盈的手,“爹,你陪我玩,我好冷。爹,你抱抱我吧!”

    像是能聽懂兒子的話,容盈微微安靜下來,任由容哲修爬進他懷中,父子天性讓他抱緊了兒子,可還是死死盯著林慕白。

    林慕白淡淡一笑,若三月春風,拂麵溫暖。

    轉身離開,跟著夜淩雲走出花園,踏出拱門的那一刻,她下意識的迴頭去看容家父子。不知何時,竟變得這樣優柔寡斷。

    夜淩雲卻沉了眸色,冷了臉。

    到底還是——原是有些東西,不管怎樣都無法割舍的,有些人無論經曆什麽,哪怕換了容顏,可是心呢?還是最初的心。

    初心不改,笑奈何?!

    ——

    ——————

    驅車跟著衙役去了香山的小樹林,知府大人金無數的馬車早就停在了那裏,見著夜淩雲和林慕白下車,也跟著走下來。還是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瞧著一襲柳色青衫的林慕白,“沒想到,莊主夫人也來了,真是熱鬧。沒想到對夜莊主的事,夫人如此上心。”

    林慕白沒有作答,暗香嗤鼻,這知府大人真是愛管閑事,淨拿師父開涮。

    夜淩雲上前,恰當好處的攔在林慕白身前,朝著金無數行禮,“知府大人有禮。”

    “走吧,去看看!”金無數笑得涼涼的,“隻不過,夫人可別被嚇著。”

    暗香心道:什麽死人沒見過,還會被嚇到,這知府大人真能開玩笑。

    哪知上前一看,當即被嚇得退後半步,整個人汗毛都豎了起來。這還是人臉嗎?整張臉皮都被生生撕了下來,血肉模糊得,讓人脊背寒涼。

    “仵作呢?”金無數蹙眉。

    捕頭慌忙上前,“大人贖罪。仵作昨兒個迴去,就請假探親了,如今還沒迴來呢,估摸著在路上。”

    “廢物。”金無數麵色黑沉,“用得著的時候,人影都找不著。”轉而眸色冷冽的望著夜淩雲,“恐怕這一次,夜莊主就算把夜家莊給我,也無補於事了。連死兩個人,本府就算想瞞著,那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夜淩雲麵色暗沉,也不答話,隻是看一眼俯身蹲下的林慕白。

    死者:方問山。

    衙役解開死者身上綁縛的繩索,將方問山抬上板車,又喊了啞叔來認屍。林慕白以白巾抵手,細細查看方問山的耳後,沒有淤青。口中有白色幹涸的涎液。以繡帕沾了少許,隔著距離嗅了嗅,“是鶴頂紅。”

    眾人一怔,便是金無數也愣住,“你說什麽?”

    “煩勞把屍體翻過來。”林慕白道。粗略檢查了少許,林慕白望著金無數,“是鶴頂紅中毒,死亡時間應該是昨夜寅時。身上的繩索勒痕,以及臉皮被撕,都是死前造成。兇手窮兇極惡,活剝人皮。”

    “你肯定是砒霜?”金無數皺眉。

    暗香不悅,“師父又不是頭一天當仵作,師父說是砒霜肯定是砒霜。”

    “仵作?”金無數愣住,“你還當過仵作?”竟有些不可置信的打量著林慕白,“你當仵作?”

    “這話問了多迴,知府大人也不嫌累?”暗香嗤鼻。

    聞言,金無

    數看了夜淩雲一眼,夜淩雲點了點頭,表示默認。

    也就是那一瞬,林慕白看見金無數的眼底,突然湧現出異樣的神采,有些說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讓人心裏不舒服。好像有石頭壓在心口,悶悶的不舒坦。

    他們,可曾認識?

    掃去腦子裏混沌的想法,林慕白清淺的突出一口氣,“這是第二條人命了,知府大人還打算息事寧人嗎?或者夜莊主又要破財免災?”

    金無數與夜淩雲對視一眼,各自緘默。

    衙役問及啞叔這個人是不是方問山,啞叔卻咿咿呀呀的做著手勢,誰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麽。一會點頭,一會搖頭,讓衙役跟著幹著急。

    “師父,啞叔到底在說什麽?”暗香鬧半天也沒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

    林慕白上前,淡然淺笑,“啞叔,你別著急,我問你,這是班主嗎?”

    啞叔搖頭,而後抓著方問山的衣衫晃了晃,再點點頭。而後摸著自己滿是褶子的臉,又跟著無奈的搖頭。兩指在掌心遊走,若邁步狀,又指了指方問山的屍體,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師父你看,他又是這表情。”暗香撇撇嘴。

    金無數蹙眉,“這到底是不是如意班的班主?”

    林慕白卻好像明白了什麽,“你是說,從衣服上看,應該是班主。但是臉皮被撕,你也不確定這個是不是班主。所以讓我們迴去,找班主的兒子方仁傑確定?”

    啞叔似乎很欣喜,因為林慕白竟然能看懂他的意思,連連笑著點頭。

    “這事橫豎是瞞不住的。”金無數看了麵色陰沉的夜淩雲一眼,“夜家莊這事,本府也壓不住了,必須得著手調查,而後上報朝廷。”

    夜淩雲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有勞知府大人。”

    金無數眉頭微挑,打量了林慕白一眼,“本府有個提議,不知莊主夫人能否——”

    “不能!”還不待金無數說完,夜淩雲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語。

    “本府還沒開口,夜莊主何以一口迴絕?也許夫人有意,你又何必如此。”金無數眯起眸子。

    “我不知道知府大人要做什麽。我隻知道,慕白不會為你做任何事。”夜淩雲眸光冷厲,“知府大人要辦事,還是另請他人吧!夜家莊的莊主夫人,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任人差遣的。”

    金無數皮笑肉不笑,“也許莊主夫人敢興趣呢?

    比如說驗屍。”

    仵作對於屍體,有著天生的敏感度和對真相的好奇。

    “我說不可以,那就是不可以,知府大人另請高明吧!”夜淩雲拂袖,抓住林慕白的手就走。

    “我答應。”林慕白頓住腳步。

    夜淩雲驟然迴眸看她,“你瘋了嗎?”

    “林婉言還躺在那裏生死未卜,我欠義父的這輩子都還不清,我不能讓他泉下難安。若是連他唯一的女兒都保不住,來日我有何麵目麵對義父的在天之靈?”林慕白抽迴手,轉身望著金無數,“知府大人如果真的想讓我驗屍,那就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金無數忙問。

    林慕白扳直了身子,柳色青衫於風中衣袂蹁躚,眉目清冽,淡了日月光華,染盡霜冷之色,“其一,不管案子進展如何,我都必須參與,必得第一時間知道。其二,我有權對案子發表自己的置疑,爾等衙役隨時供我調遣,不冤一人,不縱一害。”

    金無數想著,她這是念著此前自己對高漸案子的隨性而為,所以提前給他打了預防針,免得他又隨隨便便結案,這丫頭還真是膽色不小。轉念一想,她連死屍都驗得。還會怕什麽?

    “好!”金無數頷首,當著眾人的麵鄭重其事,“本府應允。”

    夜淩雲下意識的握緊拳頭,繃緊了身子。

    方問山的屍體與高漸的屍體,一道被送進了僻靜的義莊,由衙門派專人看守,免得出現什麽意外。高漸的驗屍檢報已經遞交金無數,金無數咋舌良久,連道數個“沒想到”、“真的沒想到”。林慕白的能力,似乎超出了他所有的預計。

    容哲修倒是拭目以待,如果林慕白真的有那麽大的本事,想來——對恭親王府也是有利無害的。雖說是個女子,但如此聰慧有能力的女子,確實少見。

    “世子不擔心嗎?”五月問。

    容哲修斜睨他一眼,“擔心什麽?”

    “不過是個鄉野大夫,為何有這樣的本事?”五月說的格外認真。

    容哲修斂眸看他,“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懷疑小白?”

    五月垂眸。“卑職不敢,卑職隻是就事論事。”

    “五月,你別吞吞吐吐的,世子跟前不可隱瞞。”明恆道。

    深吸一口氣,五月行禮,“世子難道沒想過,尋常女子哪有如此能耐,能有如此才能,有豈會甘心埋沒鄉野,屈居清河縣這樣

    的小地方?而且,有此本事,要麽身有天賦,得高人指點,要麽別有居心,故意而為之。世子三思,隻怕林慕白,不簡單。”

    “你沒聽說嗎?她是從這兒走出去的,既然你不放心,找個妥當的人查一查夜家莊和夜淩雲。”容哲修又開始吃自己最心愛的果糖,也不去看五月。對於林慕白,他有點不知名的信任,好像早就認識了一般,雖然平時不對付,各自說話刻薄,但心裏的那種感覺,卻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安心。

    五月頷首,“是。”

    “我算了算時間,側王妃應該在附近找我們,恭親王府的暗衛肯定可以看到咱們留下的記號,所以隻要大家找到這兒,我們就算安全了,便可以安然離開,繼續往雲中城去。”明恆道。

    容哲修蹙眉,指著荷園的方向笑得涼涼的。“那個院子裏的女人,如果沒有個了斷,小白是不會走的。何況——這一路多無趣,難得遇見個有趣的事,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要是真能破了這連還殺人案,那她這個人,我恭親王府要定了!有她在我爹身邊,就不怕來日蘇離作祟。”

    聞言,明恆不語。

    側王妃蘇離的城府實在匪淺,其父又是朝廷大員,若是由她一人獨大,等到世子長大,隻怕——如今蘇離沒有孩子倒也罷了,萬一到了雲中城或是在路上耍手段,弄了個一兒半女出來,容盈又是瘋的,那這恭親王府和容哲修的地位——

    容哲修能想到這些,已然不易。

    而明恆,勢必要為容哲修謀劃周全。

    “等我安全了,我必得查清楚,到底是誰敢截我恭親王府的船隊。”容哲修切齒,“不要命的東西。”

    “卑職覺得奇怪,當初林慕白可是口口聲聲不願世子上船。咱們的暗衛都沒能看出的門道,何以被她瞧出端倪?襲擊船隊的絕非水匪之流,其組織嚴密性和執行力,絕對不是泛泛之輩。世子難道不懷疑,是咱們當中有人——”五月話語冰冷。

    容哲修挑眉看他,“五月,你現在的腦子真是越來越好使了,如今都能想到那麽多。你既然懷疑,為何不自己親自去問?有那麽多時間揣測猜疑,還不如花時間去釋疑。爹的書房裏掛著一幅字,上頭寫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如此多疑,那我是不是也該懷疑一下,你有沒有背叛了我?”“卑職不敢!”五月快速跪地,“卑職對恭親王府,對殿下和世子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起來吧,我就是說說而已

    ,讓你知道被人懷疑是什麽滋味。”容哲修嚼著果糖,突然倒吸一冷氣,瞬時捂住了臉頰。像是生了氣,突然將果糖狠狠丟在腳下,“沒用的東西。”

    “世子?卑職去拿花椒。”明恆知道,容哲修太喜歡吃果糖,所以有牙疼了。早前林慕白就說過,要想治本,就必須戒了果糖,否則以後吃一次疼一次。

    可偏偏容哲修最喜歡吃果糖,哪裏能戒得了,三兩日不吃就脾氣暴躁。可吃了牙疼,脾氣就更糟糕,如此反複,算是惡性循環。

    這混世魔王橫行無忌慣了,連當今聖上和皇後娘娘都慣著,誰還敢惹他。

    “不要不要!”容哲修一腳踩在果糖上,臉色難看至極,嘟著嘴怒斥,“什麽花椒什麽女神醫,都是騙人的。疼死算了!”說著,直接把案上的杯盞係數摜碎在地,房內好一片瓷器碎裂之音,伴隨著桌椅板凳被掀翻的巨響。

    明恆輕歎,瞧了一眼五月,二人隻得在旁看著,不敢插手更不敢勸解。

    容哲修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們早已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

    林慕白剛迴來,還沒踏進房門就被明恆請了過去。

    房間內。

    容盈抱著眼淚汪汪的容哲修,這樣一看,父子兩的五官容貌還真是一個模子立刻出來的,少說也有八九成相似。容哲修捂著自己的臉頰,紅著眼圈抽泣了兩聲。

    “又吃糖了?”林慕白看一眼明恆。

    明恆點了點頭,“你出去的那一段時間,世子疼得厲害,可牙疼這事咱們也替代不了啊?世子性子倔,死活不肯咬花椒了。林大夫,你趕緊給看看,能不能有一勞永逸的辦法?”

    “他如今正在換牙期,還不好生養著,非要吃糖,我有什麽辦法?”林慕白嬌眉微蹙,可看著容哲修少見的淚汪汪模樣。心又軟了下來,緩步走到容哲修跟前蹲下身子,“非要吃糖嗎?”

    容哲修吸了吸鼻子,別過頭去不予理睬。

    她搖頭,起身看一眼焦急的明恆,“我想想辦法,先給點藥止疼吧!”

    明恆點頭,“多謝林大夫。”

    語罷,林慕白轉身去開了方子,暗香快速去煎藥,不多時便送了迴來。容哲修生了好久的氣,沒人知道他生什麽氣,可還是不肯喝藥,寧可疼著發脾氣,也不肯喝藥。

    “世子到底怎麽了?”林慕白問。

    五月低頭,若泥塑木雕般不語。

    明恆笑得勉強,“世子或許心情不好。吃著糖呢就牙疼了,估摸著生自己的氣。林大夫,煩勞哄一哄世子,世子從小就怕吃藥。上一次還是去年的時候,世子風寒不肯吃藥,還是皇後娘娘親自喂的。”

    暗香撇撇嘴,“藥都煎好了,再不喝就涼了。”

    “我來吧!”林慕白接過藥碗,“你們都出去一下。”

    所有人都離開了房間,唯有抱著容哲修的容盈,對著林慕白笑得這般癡傻。他癡癡的笑著,又是模模糊糊的喊了一聲“馥兒”。

    “我知道牙疼不是病,疼起來半條命,你何苦和自己較勁?”林慕白舀了一勺藥,輕輕吹涼,遞到容哲修跟前,“把藥喝了。很快就能止疼,到時候我再想法子。你正值換牙期,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疼痛是難免的,可你是男子漢,是恭親王府的世子,不是該勇敢一點嗎?”

    容哲修盯著她不說話,疼得小臉煞白,真是惹人心疼。沒娘的孩子,看人的時候,眼神都是飄忽的。再多的倔強和任性,也不過是一種保護色。

    他想任性的時候,有娘能罵一句,打一頓。

    可惜,都是奢望。

    爹傻了,娘也沒了。

    “以後覺得孤單,可以來找我。”林慕白笑得清淺。“你不是很喜歡刻薄我嗎?”

    容哲修還是沒張嘴,捂著臉頰默然不語。

    “我說過,在所有人的眼裏,你必須是世子,但在我這裏,你可以隻當自己是個六歲的孩子。”林慕白將湯勺湊近他的唇邊,“不要耍孩子脾氣了,疼在你身上,若你娘知道了,也會跟著心疼的。”

    他的瞳仁突然縮了一下,終於張嘴喝下勺中湯藥,“會嗎?”

    “會。”林慕白慢慢的喂他吃藥,“其實你還是幸運的,至少你還有爹,還有親人在身邊,知道自己是誰。而我呢?什麽都沒有。”

    “你沒有親人嗎?”容哲修因為疼痛,嗓音都有些含糊不清。

    林慕白搖頭。眼底依然無波無瀾,“一個人其實也很好,無牽無掛,生與死都會變得沒那麽重要。”

    “那你不會害怕孤單?”容哲修抿唇。

    “明知就算孤單,也不會有人知道,為何還要讓自己有機會去感受孤單?”林慕白將最後一勺藥喂進他的嘴裏,釋然的將藥碗放在案上,“人生會有很多選擇,你可以選擇孤單,也可以選擇放鬆自己。佛曰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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