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軍一路行軍,作戰,將士不免疲乏,於誌龍知日照城有堅守之意,鄔興德的信箋能否起到作用,實在是心裏沒底。他已經做好攻堅的打算。


    第二日一早,於誌龍親率諸將,敲鑼打鼓,抬著聘禮,數百人披紅掛彩,敲鑼打鼓,熱熱鬧鬧的趕至鄔家。


    鄔家寨早大門洞開,黃土鋪地,淨水灑街,街巷兩側,宅院內掛滿了紅綢挽就的朵朵紅花。前一日的彼此刀槍冷對已經被雙方拋至九霄雲外。當地民戶本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在鄔興德等鄉紳的有心推動下,紛紛扶老攜幼,聚在街巷處看熱鬧。


    見於誌龍親來,鄔興德雙眼笑得眯成一條縫,趕緊領著義子出宅相迎。雙方見麵甚歡,可謂相見如故,隻有一身大紅喜袍的錢正頂著一對大大的黑眼圈,無精打采的泱泱隨行。他雖是披紅掛彩,卻是一幅賭輸賭盡家底的模樣。


    於誌龍等進宅,落座,鄔家自然是大擺宴席。外廳鄉紳、耆老、靖安軍將士等落座,有鄔興德的義子鄔全打點。內宅則備了上好牛羊魚肉等,特地招待於誌龍等主將,另有本地最有名聲或與鄔興德交好的大富商賈等作陪。


    今日愛女終身有靠,鄔興德心裏高興,宴席上多喝了十幾杯,不久就麵色潮紅如血。隻是到了中午,城內也無消息迴轉,鄔興德不禁有些麵臊。這點羞色倒是被遮掩了。


    於誌龍人在鄔家,軍中探馬不時快馬入內宅,近身小聲向他稟告。


    “哦,膠州仍未有動靜?”於誌龍大為驚訝,自己逼近日照已經有時日,按理說,距離日照最近的膠州應該早已得到日照元軍的救急軍報,可是這兩日的探報居然是膠州雖在整頓軍馬,卻一直未有前來支援的跡象。


    日照城不好打,若是頓兵於下,拖延了時日,糜耗軍心士氣,膠州的元軍再來背後一刀,靖安軍的形勢就大為不妙。既然日照城的敵軍沒有入彀,無論如何,這膠州的元軍就必須盡快設法加以削弱!於誌龍至今仍然打著圍城打援的念頭,故這兩日,靖安軍大大加強了對北邊敵軍的偵查力度。


    靖安軍打過伏擊,打過野戰,唯獨沒有攻堅,況且現在軍中缺少工程利器,於誌龍實在不願去攻打堅城。


    宴席上於誌龍軍機不避鄔興德等,也是對鄔興德等故意示好。那鄔興德知機,見於誌龍微微皺眉,遂放輕話語道:“將軍初來,可能不知本地風俗民情,這膠州韃子動作遲緩,或許小老兒可揣測一二。”


    “哦,速速道來!”於誌龍等靖安軍將佐立刻來了精神。聽聞有故事,均放下碗筷,定睛注視鄔興德。


    鄔興德欠身道:“那膠州達魯花赤赤舒爾與日照的吾燕爾多皆出身韃子豪門,雖同為一縣的達魯花赤,但據聞兩家祖上在韃子太祖征西時本是西域大漠累代互相較力的世族,因太祖勢大,不得已率部落歸附。後兩家祖上因累計軍功,兩家後裔才漸漸飛黃騰達,但家族後裔至今還是彼此不對付。”


    “吾燕爾多因幾乎獨據本城海貿之利,其家獲利豐足,遠甚於赤舒爾。那赤舒爾一直不得插足海貿,素怨之。今見將軍攻伐日照,想必他有一償舊恨之意,故來援遲遲。”


    若論益都路的地方肥差,除了益都城外,恐怕就是招遠、日照兩地了。招遠有金脈,日照有海貿,赤舒爾早先外任時曾打點中樞和益王府,可是惜敗於吾燕爾多,這幾個地方都未能去得。這些年的地方政績考評也是大大不如日照城,如今見吾燕爾多落難,他不痛打世族仇人已是大大的仁慈了!


    於誌龍這才明白。“難怪膠州的元軍雲集數日,一直未有開拔,隻是益都城也在四處催促各地來援府城,那也先和買奴皆在益都城,為何赤舒爾不趕緊馳援益都呢?何況唇亡齒寒的道理難道他不明白?”


    “好教將軍得知,自高郵張士誠反元,韃子朝廷就大批抽調本路精銳,隨脫脫南下平叛,後將軍在臨朐舉義旗,本路各地的韃子兵馬先已被抽調的七七八八,如今留駐各地的官軍已多是漢軍和地方義軍了!”鄔興德說的快,話語中還是將元軍說出了官軍,於誌龍心內一笑,不做理會。倒是鄔興德旁邊侍立的管家和陪坐的鄉紳們心裏一緊,見於誌龍麵色不變,這才悄悄放下心。


    蒙古大軍軍威赫赫,至今仍令眾人心悸。雖然立國多年,很多勳貴蒙色子弟已經失了祖上的銳氣,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其裝備精良遠非漢軍可比,京師宿衛的戰力或許已經大跌,但留駐腹裏各個關隘的其他軍伍仍然比較彪悍。脫脫以舉國之力,興蒙色主力南征,也有重振蒙古大軍為名之意。可惜在高郵城下,一切付水東流。


    “這兩年韃子精銳多被抽空,地方為自保,多籌組義軍。赤舒爾年前就奉益都令,在本地籌措了不少義軍,其中最有名者是那方家的部縱。老朽聽聞膠州方家有一子年方十七,使得一手好兵器,平素好勇鬥狠,著實收攏了四方一些任氣之徒,在本地上頗有名聲。隻是其技強性傲,難得容人,隻稱打遍天下英雄。將軍若是陣前見了,還是小心!”座下一個錦衣華發鄉紳插話道。


    錢正不禁嬉笑:“豎子不知天高地厚,待我擒他來,羞他一羞!”他已呆坐良久,心裏煩悶,早就想離開這個尷尬場所,聽見有人誇口,頓時來了精神。


    鄔興德老臉漲紅,趕緊張手勸道:“此不過孺口小兒狂放之言,愛婿何必冒險?”這可不得玩笑,靖安軍不曉得此人分量,鄔興德等本地人可是多少知曉。萬一錢正有失,不禁自己可能失去靖安軍這個靠山,小女的終身也會雞飛蛋打!鄔興德瞥了眼剛才多話的那老友,什麽話不可以說,非要當眾提這件事?


    錢正聽了不喜,麵色微沉,這個便宜嶽父當眾急著勸阻,著實令他焦躁。其他鄉紳也跟風勸道:小將軍大喜之日,沒來由親身犯險。一切還是遵從飛將軍定奪。


    於誌龍倒是有了興趣,能令這些地方鄉紳看重的此人,想必是有些本事。若是有機會,怎要與他較量一番。他也是血氣方剛,不服輸的性子,雖不敢自誇武技無敵,但是戰陣上曾無數次率軍反複衝殺,論戰陣經驗,自負不弱於他人。


    於誌龍遂勸了錢正幾句,話鋒轉向日照的風土人情,城內軍政首腦的性情,能力,主事經曆,鄔興德等揀了主要的,一一對答。


    畢竟軍機為重,這場宴席很快結束,兩家略略商量,鄔興德就吩咐莊內義子鄔全與管事一一打點事務,自己帶著幾個得力心腹親自給靖安軍帶路,午時未過,於誌龍領靖安軍前鋒就再次啟程,與鄔興德同奔日照,另分出一軍,大張旗鼓,前往日照北麵去,擇險要處據守。


    大軍快行,至日照城下,一路民居幾乎空置,探馬迴報,日照城已經堅壁清野,將城外民眾遷徙至城內。如今城門緊閉,城上元軍如臨大敵。


    靖安軍軍伍在城前一字排開,於誌龍驅馬近前細看,城上人影幢幢,旗幟遍插。此城規製雖然與臨朐相仿,但是城周長多了不下三裏。靖安軍列陣於西,幾乎圍住了大半城,城東一條官道則是通向東邊海港。探馬早偵查到,海港的元軍水師早就起船,揚帆到了海上,如今那裏已經找不到一兵一卒。看城垛處露出許多短粗的黑乎乎鑄鐵炮管,於誌龍問及城頭火炮數量,勞景親自領幾個親衛騎馬繞城一周,迴報數目不下五六十門。


    “城上怎的如此多的火炮?”於誌龍大奇。


    鄔興德近前細細觀察道:“日照臨海,有許多海船來往,海貿之利不少,曆年置辦、積攢了不少火炮,觀其數量如此之多,似乎是將海港水師的一些的火炮也搬運至此了!”他猶豫了會道,“本地較富庶,當地駐軍還備有火銃,數量也不下百具。”


    於誌龍不由大為皺眉,前期軍事情報不細,隻是知道日照城外有港口,鹽場,不知港口還有不少火炮和火銃,早知如此,就該連夜發兵,截留這批入城增援的火炮才是。如今梁思至少火炮充足,他若是鐵了心堅守,此城隻怕不好輕取。至於火銃,隻要不成規模,倒是不懼。


    如今見城頭上刀槍劍戟,弓弩繁多,旗幟如林,估計這城內元軍留守兵力絕不下三、四千眾,數目大大超過了於誌龍的預計。


    “想不到城內的韃子竟然如此多!這該如何取城?”於誌龍雖不動聲色,心內暗暗焦急。早知如此,悔不該當初在鄔家堡外設伏不密,導致失敗!


    於誌龍就在憂慮日照城內的元軍過多時,益都城裏的也先正在煩悶手下的軍馬太少。


    “府城近來已得各縣來援的官兵、各縣義縱不下五千眾,加上府城編練的新軍,如今全軍上萬。糧草尚足,可支用兩個月!”座下一個佇立的管軍萬戶啞著嗓子向也先稟告。


    “怎麽過了這些時日,才來這點兵馬?難道各縣軍鎮不知某軍法嚴厲嗎?”益都城帥堂上,也先怒喝,“還有,總管府早已下達各地多招募義縱,編練成軍,下達各地的征調令已有月餘,地方的籌軍、征糧為何辦事還如此緩?”


    也先後半截話是轉頭對旁坐的總管卓思誠言道。


    卓思誠有些無奈,迴禮答道:“總管府早已按照元帥行轅軍令下發公文,曉諭各縣大辦義縱,擇青壯子入軍效力。隻是一來登州、膠州遠在數百裏外,征調不易;二來沂州、滕州兩縣又被趙石賊隔絕,莒州四縣已失其二,日照又堪堪臨賊來犯,一時無暇抽身;況小於賊一路聲勢浩大,沿途官軍難治,軍報迴文:日照縣不得不固守待援,以堅城拒賊,待大軍馳援。膠州、登州的官軍和義縱也是守土有責,怕是趕不上這次元帥調度了!”


    也先當然知道卓思誠說的是實話。


    沂州、滕州的軍馬如今不僅被趙石在莒縣、沂水牽製,而且朝廷在高郵大敗後,張士誠有北進之勢,太不花等早已急令各地招兵買馬,急急催征糧餉,沂州、滕州也受其挾製,也在催征之列,本地原有的可用精銳官軍幾乎都被太不花抽調在麵南的防禦上,這使得兩州縣奉也先令北進圍剿趙石的兵馬力量大大減小,最後兩軍相遇廝殺,官軍竟然铩羽而歸!


    般陽府路領司一、縣四、州二。州領八縣。因益都路不靖,元廷暫將其並入益都路轄製。萊州、登州屬般陽府路,前兩次與臨朐作戰,兩州聽調了數千軍馬,損失可是不小,即便這次聽從益都路總管府的訓諭,籌辦新軍來援,如今也是以地方義縱為多。


    目前益都路可用的朝廷正式兵馬多是益都路淮州、密州、博興州、般陽府路濱棣等地的駐軍。再加上這些地域征調的義軍武裝。形成益都城當前守備有餘,進攻不足的局麵。


    兵員不足,卓思誠被元帥行轅逼的無法,不得不曉諭各縣豎旗在各縣流民中大量招募。這些流民因多日流浪,度日艱辛,饑不果腹,體質極差,而且又聽聞是與號稱救民的靖安軍作戰,作戰意誌更加低落,戰陣上是否反水實在難以保證。負責編練新軍的賈道真、展平數次向也先稟告:兵員素質過低,嚴重影響了新軍戰力的提升。不過這就不是卓思誠所顧忌的了。


    也先再看那堂下誠惶誠恐的萬戶,那萬戶微微下弓的身子越發放低。期期艾艾道:“膠州的官軍、義縱本有集結的四千眾,得知小於賊迫近日照城,原定的四千援軍不得不半路而迴改向南防了!”


    “蠢才!”也先暴怒,一拳擂在梨花幾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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