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昌暫為地方廉訪使,職司各級民政督查,事務極為繁雜。不過現在於誌龍隻有臨朐、沂水兩城,軍隊監察自有趙石、明雄的糾察隊所專職,其餘治政的文官胥吏數量目前尚極少,故孟昌現在的事務並不太多。於誌龍吩咐他參照曆代監察、禦史製度,暫時先立個可用的章程,以便後期全麵頒行。


    同時對兩地的現有胥吏等加以督促,考核,能者上,庸者下,貪者典刑入獄。


    孔英暫擔任沂水主簿,地位僅在謝林之下。目前大軍入城,各項民生事務極多,特別是查明地方民戶遭受兵災的程度,統計應該撫恤的戶數和撫恤數額費時極多,城內還好查明,城外各處村落、散戶不少,一一清查下來,至少需要十幾人,三五日的功夫。所以孔英簡單與二人敘話後,就此辭別,領著幾個差役,分別乘幾輛駑馬出城而去。


    伴行的還有靖安軍的幾十個騎軍軍士,這是於誌龍擔心城外不靖,特地吩咐苟富貴挑選了幾隊騎卒,為其下鄉護衛。


    天色近暮,有人迴報於誌龍,在城外三十餘裏處,發現了陽朔等的蹤跡,曲波與譚曄率兵立即撲過去,部分教眾潰散,大部無心抵抗,一一作了俘虜。問及陽朔何在,眾教眾手指場中一堆正在高燃的柴薪。


    “陽朔自焚了?”於誌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曲波俯身迴道:“屬下去的晚了,據俘虜說陽朔被石澤波等偷襲,當場負重傷,後被手下死命救出,護送出城外,行至三十裏處終於不支,傷重而歿。”


    “屬下將其包圍時,見數百教眾團聚場地,聽其詠唱,似乎是禱告天地,語音哀婉。至於那陽朔早已被架上柴薪,火頭剛剛燃起。吾等當時不知,隻是盡量圍捕,待後來查問方知是陽朔屍首。屆時那屍首已經不能識別模樣了!”曲波有些為難道。


    於誌龍再看向譚曄,譚曄稟道:“小的仔細探查過,雖然麵目不識,但是身材頗像,應不似弄假。”


    於誌龍在室內來迴踱步,對於這些教首之流,因為其對地方的蠱惑影響力相當深,若縱其歸去,後患實多。如今屍首既已基本確認,於誌龍也就放下心。


    曲波見於誌龍沉默不語,小心道:“屬下現已將這屍首帶迴,將軍可否一觀?”


    於誌龍搖搖頭,人已燒成殘軀,看了亦是無用。遂問譚曄:“不知汝等去時,他們所唱何歌?”


    譚曄俯身道:“乃我教一般安葬故去教眾時的挽歌。小人也不知是何人所作,隻是代代口口相傳而已。”


    “哦,願聞其詳。”


    譚曄微微咳嗽一聲,低聲唱道:“交交黃鳥,止於桑楚。彼蒼者天,殲我良人。付與烈火,焚我殘軀,。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譬如朝露,去日無多。”


    於誌龍聽後默然無語良久,這首歌與他昨晚林中聽到的歌義、曲調極其相似,或許是同一人所做。


    “天下蒼生,苦者多矣!”於誌龍歎道。陽朔的死,於誌龍刻意漠視,不過千百年華夏底層民眾的困苦、迷茫、無奈與抗爭令於誌龍嗟歎不已。


    見於誌龍眉頭微皺,眾人知道他有所傷感。譚曄與他雖然隻見了幾麵,已知於誌龍有憐憫世人寒苦百姓之心,勸道:“此歌悲憐世人,當初還是陽師傳唱授我。今日其身葬,為人弟子當以歌送之。”


    於誌龍惋惜道:“可惜某未曾親見。若能攜手,恢複河山,豈不是好?”


    譚曄道:“陽師當初本是憤世嫉俗的清苦之人,為昌大本教出力極多。可惜後來聽不得規諫,一意孤行,變得熱衷權勢,喜愛金銀,這也是其咎由自取。小的聽聞俘虜和教眾言,入城後僅他一人就掠了幾家大戶的貌美妻女五六人,各色細軟堆滿了整整一間廂房,手下親近者俱有財貨女子分授。受襲外逃時,陽師還舍不得這些財貨,要親信教眾為其攜帶了不少。逃命途中眾人嫌累贅,還是多棄於野。此等胸襟怎能為民開盛世?”


    曲波、勞景等聽了,紛紛笑罵。


    陽朔能籠絡各色下民,肯定有相當的口才,於誌龍目前急缺此類人,故先前有招攬之意。現在看來陽朔眼界不高,見識有限,事敗身亡,有他取死之道,於誌龍僅僅是稍稍惋惜。


    聽了諸將笑罵,於誌龍才心懷舒張,道:“自古由儉入奢易。反行之卻似逆水行舟,稍稍放縱,即漂流萬裏,不知所蹤。陽朔也是太過貪心了!吾等當以其為鏡,力行鑒之!”話音轉為嚴厲。


    曲波等凜然稱是。


    於誌龍見諸將有的唯唯諾諾,臉上似不在意,不由暗歎。自古挑他人毛病易,省自己短處難,不說這些下屬此時還無今後可能居高位者應時刻自省的意識,就是自己又何嚐不是心同此理?


    遂再自嘲道:“烏鴉落在煤堆上,隻見別人黑。倘若於某今後有疵,汝等亦要為某多加提醒!”


    曲波、譚曄等諾諾拜服。譚曄見於誌龍頗能自省,心下又歎又悚,暗道我教上下人多矣,然能有此胸懷著稀矣,難怪本教每每始興之茂,卻敗之如白駒過隙!


    他再轉念,當初劉福通等以教起事,如今有了莫大聲勢,可惜隱隱聽聞幾個大頭領間亦有了間隙,若非如此,這沂水起事怎會如此倉促,其他府縣根本沒有唿應。這實非本教之福。


    城內外彌勒教眾原有近萬,被石澤波等大肆殺戮,驅散,死者不下數千餘,餘眾多潰散。當日譚曄遣手下隨靖安軍四下招攬,安撫,尚得六七千人,於誌龍令謝林和曲波對作惡者一一詳加甄別,凡有殺人、犯奸的均處以極刑。餘者不罪。


    再從中挑選精銳者入軍,得軍士千人。其餘老弱者發錢糧,令其結夥歸鄉,不願者,也可就地安置,劃撥田畝,自養其家。


    靖安軍稍後整飭本縣吏治,重新丈量各等田畝、山林,統計城內外戶數人口,清算劣紳蒙色權貴,謝林、孔英等按照章程分田到戶,輔以農具、牛馬等。


    這些教眾多是本地人,因生活無著,才皈依彌勒,謀個活路,真正虔誠信教的並不多,聽聞靖安軍今後既往不咎,不罪自己作亂,還將分田分牲口,大多是千恩萬謝後歸鄉。


    於誌龍揮揮手,令他們先下去歇息。作為自己的部屬,要求曲波等要想為於誌龍的不規之事挑毛病,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


    見他們一臉懵然和小心,於誌龍心內自嘲一句。自己現在還算警醒,真要是大權一朝在守,他人生死榮辱俱由己定,長期以後,不知自己還能否保持此心境?


    看看天色不早,謝林剛才已經遣人迴報,城內已定,孔英等帶人外出巡視,安撫地方民心,估計今晚不會迴城了。


    天色已經開始黑沉沉,縣衙室內紛紛點起火燭。於誌龍喚來謝林、孟昌、金炎、曲波、穆春、錢正、於世昌等人在縣衙後堂內就餐。原縣尹的家小早就被石澤波、陽朔等屠戮,雜役等四散,原縣裏巡檢不得不在城裏挑了些手腳麻利、為人本分的男子暫做仆役。至於縣衙缺少廚子,那巡檢隻得自縣裏最好的酒閣中吩咐準備喚來,還領著幾個廚藝了得大師傅,帶著各色食材,過來候著。很快各色菜肴張羅了一席。


    菜品豐盛,隻是無酒。


    大桌上,於誌龍坐在首座,眾人分文武、親疏,依次坐下,雖然各色熱菜冷拚流水般上了二十幾道,那巡檢還是緊張地站在堂門口侍候,小心張望於誌龍的臉色,生怕他對飯食稍有不滿。


    於誌龍等此時多是粗魯軍漢,以前哪有機會享受精致菜肴,到了臨朐,暫時安定後,方有機會數次大快朵頤。不過那時練軍、作戰極其緊張,於誌龍治軍又嚴,諸將均不敢在營內違犯軍紀,一般隻是在輪值有暇時,才結夥至城內酒樓等放開肚皮海塞。


    那時酒是不敢多飲,於誌龍早就令糾察隊嚴格盤查,凡有違犯者,至少禁閉一日。


    譚曄此時坐在下座,他第一次在這種場合,總覺得屁股下似有火燒,勉強隨著諸人動箸,一餐飯下來,渾不覺是飽是餓。於誌龍見他拘謹,中間倒是令侍候的下人為他添了幾碗白飯。


    白世軒等早先哭哭啼啼的拜辭,各歸自家城內宅院,希望還能收攏些舊仆,再振家業。


    原先在山道上俘虜勸降的漢軍千戶嚴順當日兵變,死於石澤波等人之手,其家中親族也多有歿去。嚴家與白世軒等有舊,一向為諸葛平等人相厭,這次順帶著一並被其剪除了。


    於誌龍念其有些功勞,白日裏安排人去尋其家眷,隻得其一妻一妾和三個幼子,遂給以其銀錢等撫恤,放歸迴家。


    剛剛撤下殘席,那巡檢趕緊令早就等在堂外的十幾個女婢進來奉茶。


    想想際遇之奇,巡檢心歎造化弄人。自己本是個巡檢緝盜不入品的小吏,如今卻做了侍奉人的差事。


    於誌龍慢飲清茶,與眾人閑聊敘話。突然外人急報:孔英夙夜迴返,稱有緊急軍情。


    諸人俱驚,於誌龍喚孔英進來。孔英在外巡遊一日,現雖疲憊,但精神尚好,他大步進來,拜見了於誌龍,道:“遵照謝縣尹之令,屬下在外巡察各地民眾受兵禍之事,到了城西三十餘裏處,忽聞當地土著來報,有大股元廷官軍正往沂水城而來,那出城難逃的諸葛等人已奔往城西,與之匯合,想必元軍已知我軍今日行動。屬下恐大人未知敵情變化,特立即返城稟報。”


    於誌龍奇道:“敵從何來?”


    孔英道:“屬下實不知,問報信土著,隻稱不下千百!屬下當時即刻遣隨護軍士分頭前往探查,自己先迴來稟告。估計再過不久,即可有信迴報。”


    “莫非是周圍府縣的元兵,知曉我等奪了沂水,故來攻打?”穆春道。


    “自趙將軍奪了沂水城,已曆六七日,算算日子,周圍的元軍也是可能到了。不知是何方軍馬,又有何數?”於誌龍沉吟道。


    孟昌道:“這兩日沂水城易手變換劇烈,想必元廷還不知,若是元軍仍按過往軍情而來,我軍似乎倒有可趁之機。”


    金炎接著道:“距離莒縣最近的府縣隻有東邊的日照,南邊的臨沂。兩者到莒縣不下二百裏,若是分別得到消息,再集合軍馬,隻怕不會少於五六日。這日照歸屬莒州轄製,若有兵馬前來,倒不為怪,想那臨沂轄屬沂州,需得益都路發函方能動兵,且臨沂往莒縣山多道險,路程又長於日照,屬下以為似乎來兵不會是臨沂兵。”


    這二人閑暇無事,好搜集、翻閱各地地理雜誌,雖然此時各地的地理誌皆是大略,但已是難得。


    元世祖時,開始官修全國地理誌。至元二十三年命劄馬魯丁、陳儼、虞應龍等編纂全國地理誌,至元二十八年完成,共755卷,名曰《大一統誌》。


    元成宗時,因得《雲南圖誌》、《甘肅圖誌》、《遼陽圖誌》,再次增修,於大德七年完成,名為《大元大一統誌》。全書1300卷,至正六年在杭州刻板印行。


    孟昌、金炎因為孔英之故,曾在曲阜、泉林鎮的官衙借閱過,對外省之地看的略簡,對於腹裏、山東之地自然最為上心。


    於誌龍乃後世之人,這些細節自然不曉,其實沂水官衙就有一些卷冊,隻是諸人今日都忙於諸事,根本沒有時間閱覽。他當初在臨朐多忙於軍務,平日所思隻為一地求活,益都城附近的地理還知道些,別的就不清楚了。


    此時大元一統,河川地形雖與後世幾乎類似,但府縣、道路往往有極大不同,隻能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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