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昌道:“吾等見此地不公,不得已遂聯名將狀子上告於曲阜,本以為其上司乃聖賢之後,縱然有些昏庸,亦知大道事理。不料沒兩日,曲阜衙門裏竟然有媒人上門,聲稱曲阜縣尹公子已是相中孔月,願納之為妾,最後被漢升趕了出去!”


    於誌龍揚眉道:“曲阜距泉林不下數十裏,彼等何以知之?此必是那泉林大戶邀諂,陰私報複!”今夜乍見二女姿容,於誌龍大為驚麗,想那地方大戶官紳、衙內等若是貪戀美色,必不肯放棄!


    “確如君言。兩位妹子儀容秀麗,地方有貪慕者多,因孔家詩書門第,某雖是小戶旁支,因顧忌顏麵,彼等也不好公然搶婚,今得罪了地方大戶,遂遭他構陷。”


    “漢升家境如何,這地方大戶知之甚詳,後來我等打破其家,拿了管事,問詰此人,方得知究竟。此賊早對漢升妹子垂涎,以前被拒,就懷恨在心,今漢升為民請狀,此賊大恨之下,特呈密信給那縣尹公子,假意大讚漢升妹子仙姿超凡。這縣尹公子的諢名遠近皆知,是個貪色害花的主兒,我等怎能送其如火坑?”金炎接著道。


    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孔畢突然站起道:“都是小的魯莽,小的本是當地一農戶,家中人口多,薄有幾分田地,可連著趕上幾個災年,不得不借貸存身,至今已是本息翻了十幾倍;今年又地方暴雨,河水漫溢,吾鄉數千畝河灘地多顆粒無收,吾家尚有的數十畝河地一樣無收成!這次主家貪索,趁機強行收租,不僅強拉走家中僅餘的一頭耕牛,還要以吾祖田抵債,某氣憤不過,集合四周同樣遭遇的鄉鄰向主家討個說法。可恨其早與官府勾結,吾等到府上稍有辯解,幾個交好的發小便被早早等候的官衙生生拘鎖下獄!”


    金炎道:“本地有此遭遇的佃戶或舉債者不下百家,吾與漢升幾人看不過,這才寫了狀紙,訟於官府,不料卻召來一場禍事!”金炎是孔族外姓,在孔氏族中地位更低。


    “其實今日之果單非訴訟之由,我等往日好譏評時政,言語不羈,在鄉裏薄有微名,周遭佃戶、農家若有與官紳糾葛時常來我處請施援手,遂召來大戶、官紳不少人嫉恨。討債糾紛,不過是一個由頭。”孔英淡淡道。


    孟昌道:“地方官府雖是聖賢之後,遇到私利,早就豬油蒙了心。漢升家中也原有良田數百畝,田間所出結餘常常周濟四周鄉鄰,地方大戶苛刻之舉屢屢被其所擾,早已視漢升兄等為眼中釘。此次竟然設法誣告稱漢升與劉福通餘孽有通,陰接不軌鄉民,非議朝政,有不臣之心。若非縣府中還有良心的衙丁私下告信,孔畢等冒險劫獄,大家必已無幸理!”


    於誌龍等這才明白,敢請是孔英等人頗為憤世嫉俗,以前常常周濟四鄰貧寒,並為這些農戶書寫狀子,代其在公堂申述,故遭地方官紳記恨。如今地方大戶趁此機會誣其通匪,孔英等再無退路,隻好合夥上梁山了。


    當初劉福通聚眾造反,以彌勒教為媒,山東西部、中部不少黔首等皆有入夥。如今雖然劉福通避於山中,但是其影響仍不小,地方官府畏如蛇蠍,寧肯殺過,不肯放過,不知多少清白小民因被扣上通劉罪名而鋃鐺入獄,問罪。


    “後來怎樣?”於誌龍問道。


    孔畢看看左右,道:“小的同伴被執入獄,後來又聽聞官差還要抓捕幾位公子,打算趕緊通報於他,不料官差先行一步,已是拘了孔家公子。俺們一合計既然已經無法容身,索性與官家撕破臉,當夜聚合數百同鄉,劫了縣獄,救出了大夥兒!隨後殺入那劣紳高宅,宰了那廝滿門男丁!”


    曲波、錢正擊掌大笑:“好漢子!恩怨分明,有仇必報,幹得痛快”


    謝林靜靜聽著,卻是不禁一身冷汗。他久在臨朐為官,自問絕不是謙謙君子,兩袖清風,難得糊塗斷案的事也是有的。


    孟昌察言觀色,見於誌龍微微點頭,猜測他不喜如此血腥,接著道:“那劣紳一向惡名昭著,數代以來,不知搶占多少民田,霸占多少良人妻女,害的無數人家破人亡。今日之果皆咎由自取,亦是天道循環,報應使然!好在田家母女無恙,孔家兄妹安然脫獄。”


    於誌龍長歎:“元廷暴虐,待民如畜,彼既不仁,我謂何義?”


    “既然諸位安然至此,今夜且歇息一晚,明早某自令人引諸位迴返臨朐。”


    孔英長跪請道:“我等顛沛流離,亂世中無以存身,今幸賴將軍護以周全,我等銘感五內,今後願為將軍執鞭墜鐙,肝腦塗地!尚不知將軍為何親自領軍至此?”


    孟昌、金炎、孔畢亦是好奇,這飛將軍總不會能掐會算,算出他們剛巧此時來至此處,故在此接應吧。


    於誌龍微微一笑,把領軍前往沂水城之事分說明白。


    說畢,孟昌擊腿大叫:“原來如此!我等在路上一直是穿行山林,後路遇數撥行色驚慌之人,裏麵甚至還有幾個老弱婦孺,漢生心細,特吩咐隨行幾個農戶扮作山間行者,上前打探,方知前有一山寨,名清風寨,不知怎的,寨裏似乎出了內應,引無數官軍偷襲上山,竟然將此寨剿了!這些人都是事急時,急切間倉皇走脫,正無處可去,惶恐不知所措,若將軍有問,正好隨隊中就有三四人出自清風寨。”


    聽聞清風寨被官軍襲破,靖安軍諸人俱驚訝。


    “這就是報應,活該他們反目!”錢正樂嗬嗬的揉著手腕,清風寨被元軍襲破,至少他們的實力大損,敗潰之下估計是不可能再有什麽埋伏之計了,後麵的路途將會安全許多。


    他們一直擔心清風寨的吳勝在首先得知沂水事變後會有所動作,也一直擔心在前去沂水的路上可能受到吳勝的截擊或偷襲,所以入山後行軍速度大為放緩,各部均警惕著注視著山道兩邊的動靜,時刻準備應付突然而來的襲擊。如今聽聞這個消息,諸人真是喜出望外。


    於誌龍急喚那幾個逃脫的山寨之人進帳,細細問之。


    原來吳勝等帶著所獲物資至三岔口匯合了衛寶,眾人相會均興高采烈。隨後有信使自沂水來,稱趙石、石澤波順利拿下沂水。眾人更是高興。依吳勝算計,上山道路崎嶇難行,一次無法帶走這麽多繳獲,故留下衛寶繼續看守,至於寨中俘虜,隻待趙石打下沂水,交由於誌龍定奪即可。吳勝則領著其餘人馬和部分輜重歡天喜地的迴山。


    出發前,吳勝就分別遣人迴報山寨和沂水石澤波,細說臨朐得勝之事,特別是信中告誡石澤波:這靖安軍不類尋常造反強人,與之交惡殊為不智,今次繳獲極多,足夠寨中一年之用,不如繼續交好以圖長遠。


    上山之路,吳勝還在一直琢磨後續之事,潘彪卻一路興奮的沉浸在與益都元軍的幾次戰陣交鋒,直唿痛快!


    吳勝怎麽想,下邊的士卒並不知曉,但是大隊行至路程大半時,道路狹仄處,道旁林草繁茂,眾人不備,突然無數官軍自林間殺出,吳勝等驚恐不已,急切間首尾不能相顧,各部士卒潰不成軍,完全失了統屬。吳勝在潘彪的死命護衛下終於負傷突圍,此時身邊人馬已不足四百!


    突圍中,吳勝、潘彪等看的分明,攻擊的官軍中竟然還混有山寨裏自己的兄弟。


    “爾等瘋了嗎?怎的甘心與韃子官軍為鷹犬?”潘彪怒極,一邊揮刀砍殺圍攻的元軍,一邊怒睜環目,厲聲問道。他認得出來,不少人還是自己在寨中的熟識,日常也曾喝酒打屁過。


    這些已經加入元軍的山寨兄弟,見潘彪反問,有的羞慚,遲疑著微微退縮,不再向前。畢竟是有些情誼,如今自己投靠了元廷,與舊日兄弟拔刀相向,猝然偷襲,實在是壞了江湖道義。


    “臨陣退縮者,斬!”一個漢軍下千戶揮刀利索的砍翻了兩個遲疑不前的原清風寨士卒,斜舉滴血的鋼刀,指向潘彪等,“上峰有令,殺一賊,賞銀三兩,放一人,與賊同論!爾等不盡力向前,可要試吾家軍法?”


    說完,他迴頭對跟隨在後的一人道:“言千戶,汝雖有獻寨之功。然賊酋俱未就擒,前麵就是賊首吳勝,賊首潘彪,擒下此二人,正好是吾二人建功!”


    言明一直隱在後,聽他催促,心裏暗罵,不過自己已經徹底與石澤波翻了臉,再無退路。前日他引心腹,做了內應,將山寨大門賺開,數千元軍蜂擁而入,幾乎將留守人等盡擒殺,二寨主墨菲亦未走脫,寨中上千家眷,部屬,凡是不歸順元廷的,盡被處死,一時寨中血流成河,屍首全被拋入後山懸崖,場麵之慘就是已有心裏準備的言明都不敢目睹。


    墨菲就刑前,破口大罵,元將惱怒,令人持刀亂戳其嘴,墨菲仍怒目嗔視,口中嗬嗬連聲,元將再令割其舌,墨菲終不能言,以血水唾之,言明不備,麵上沾染一團血沫,不得已,用衣袖掩麵,慚退無語。


    肅清山寨所有抗逆之人,本以為官軍就此打道迴府,不料突然迎來吳勝遣來的報信信使,聲稱靖安軍拿了沂水城,臨朐再勝益都官軍,吳勝等正攜帶無數輜重繳獲在返山途中。孫先生眉頭微皺,隨即向領軍元將萬戶獻上一計。


    既然石澤波、吳勝下山歸返,而山寨變化彼等絲毫不知,不如趁此襲之,再破賊眾,或擒賊酋,這功勞絕不下於破寨之功。


    元將萬戶怦然心動,審訊那信使,問明歸路,召來言明,問詢周圍地理。言明心一橫,再次獻計,擇一林木茂盛,道路狹仄之處,元軍大舉出動,埋伏於道路兩側,待吳勝等不知覺,渾然入彀後,才連聲炮響,自兩廂殺出。


    孫先生大大讚歎了言明幾句,依計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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