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姐姐,你們怎的過來了?”一個看守的聲音自房外傳過來。


    “紀將軍令我等過來相助。”一個女聲清脆可聞。牢房內的幾十個大小元軍將佐紛紛好奇的抬頭看去。隨著話音剛落,一陣腳步聲傳來,幾個年輕的女子打著火把進來觀察,後麵跟著身材纖細的郭峰榮。


    郭峰榮本就是這牢裏的一個小看守,奉紀獻誠之令專門看押這些人。


    牢房內光線昏暗,隻有牆上插著的幾支燃燒的火把在照亮。


    為首一個青壯高舉火把,這是孟琪,後麵是幾個年輕女子,均一身短打,窄袖緊褲,在乍明乍暗的牢房裏顯得曲線玲瓏,別有一番滋味。當一張帶著英氣的俏麗女子臉龐出現在這些俘虜眼裏時,仿佛漆黑的夜裏乍現出一縷光芒,刺激得不少俘虜的心跳快了不少。


    這是賈道真第一次見到於蘭,多年以後他常常迴想這個時刻。


    一幫心情忐忑的俘虜在陰暗的牢獄裏無奈的等待生死未卜的命運,而一個英氣俏麗的女子在明亮的火把照耀下來到了潮濕陰暗,散發著黴味和淡淡血腥的牢房,能夠在臨死前看到一張美麗的容顏,也是一種慰藉了。


    賈道真因為是明雄的舊識,郭峰榮將他單獨關押在一個小號內。於蘭看看各個牢房內這些麵色黯然的俘虜,來到了賈道真的小號前,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兒。


    “你就是賈道真?”於蘭有些好奇的問道。


    賈道真不明白為何這個年輕女子對自己感興趣,眼睛隻是瞥了她一下,見到於蘭麵容後不由眼光一亮,旋即轉暗,隨後低頭不語,敗軍之將羞於啟齒。


    郭峰榮在後笑道:“就是這廝!聽送來的人說要不是明叔將其生擒,這家夥很有可能就占了南城門呢!這廝剛進來時還不服氣,大嚷要與明叔再戰三百迴合。”


    於蘭噗嗤一笑:“倒是硬氣!可惜認賊作父,成了韃子的鷹犬,再有本事,也不過是一條好的看家狗而已!”


    於蘭的話惱了牢房內的俘虜,鄰室一個百戶忍不住反駁道:“你等做亂地方,愚惑百姓,抗拒王師,豈知朝廷高義,律法森嚴?”他瞠目挺身,帶得腳踝的鐵撩嘩啦啦作響,一股悍氣勃然而發。


    於蘭等幾個女子頗驚,不由自主的多看了這個百戶幾眼。郭峰榮怒道:“不知死活的東西,身為階下囚還敢大言!改日給你一頓筍炒肉,讓你舒服個痛快!”他以前身為獄卒,折磨囚犯的手段知道不少。


    “王師?律法?”於蘭撇了撇嘴,這些女子對元廷已是恨之入骨,尤其是於蘭失去父母不過一個月,恨不能親上城頭殺敵,為父母報仇,如今見到還有敢怒目頂撞自己的這個百戶,自是煩躁,臉上微笑立刻消去,一股抑鬱不平的血性和殺氣忍不住向外散發。


    她久為這些女子之首,又曾數次上陣殺敵,自然有一股頭領的威嚴,凜冽的殺氣一露,賈道真等元軍將佐立刻感覺到有異。不禁大感詫異的看向她,想不到一個妙齡俊俏女子竟有如此威儀。幾個低級軍官還想欺她是個年輕女子,待於蘭臉色轉冷,這幾人情不自禁的停下動作,隻聽到一陣鐐銬嘩啦嘩啦的拖地的摩擦聲。


    “我們是百姓,隻想安穩過日子,誰來座天下,我們本不在意,該交的租子,該納的役一項也不會少,隻是這朝廷可給過我們一條活路?遠的不說,看看至正年以來,有多少人被迫起事?我雖是女子,亦知律法當公正嚴明,不徇私,不舞弊,若朝廷律法隻是用於拘束世間萬民,卻縱容權貴富賈,這樣的律法要它何用?且蒙人視漢為低賤,國事運作皆由蒙人決斷,汝等九尺男兒也有祖宗,也有父母妻兒,不思保家護民,竟甘心做元廷鷹犬,屠戮天下抗元誌士,才真真是可悲可笑?”


    於蘭本是一個村女,這一個月經常往靖安軍的操練場跑,時不時遇見於誌龍給手下的將士講解為何作戰的意義,後來也留心與趙石、錢正等人交談,多少學了些於誌龍的話,今日激憤之下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


    賈道真等不料這個女子竟能說出一番大道理,雖有心辯解,但想到目前朝廷重重弊端和自己的俘虜身份,終於不發一言。


    “某是賈道真。”賈道真輕歎一聲。


    “可惜了!聽聞你與明將軍曾相交莫逆,如今明將軍舉義旗,救萬民於水火,賈大人卻是附蒙賊,為虎作倀。”於蘭見賈道真無語,笑了笑,領著眾人在牢內巡視了一圈,出去。


    擔心於蘭安危,高尚曾專撥了一小隊士卒聽從於蘭安排,說是協助,實是保護,偏巧選的一人是孟琪。


    孟琪此時立在於蘭身後,心內百般滋味。前幾日他那一隊人被派去防守,因戰況激烈,原先的的幾個孟氏義軍的同伴竟然在混戰中死了兩個,最後一個同伴徹底膽寒,再次偷偷鼓動孟琪尋機投元軍,孟琪嘴上穩住他,趁他不備,暗中一刀將他捅翻,再假做他傷勢過重而亡。餘人不知,反而安慰孟琪莫太悲傷。


    看著賈道真等被俘的糗樣,孟琪反而有些高興。這些元廷軍官往日自然高高在上,自己一介寒民如何敢正眼相看。如今見到這些元軍校佐被拘押在牢內的狼狽樣,孟琪突然有了翻身做主人的感覺。


    隻是自己入了靖安軍,今後恐難以迴頭了。


    細細迴想靖安軍的行為,孟琪已漸漸讚同於誌龍的大多主張。否則他也不會一直留在軍中,不作他想。


    “蘭姐姐莫惱,這些鼠輩不知好歹,若不是紀大人特意吩咐留其性命,依小弟之見早就砍了他們!迴頭小弟自會好好修理這些雜碎!”


    “我看這些人是做狗上了癮,沒救了。依郭小哥說的,殺了不是一了百了,多好!”劉娥見不得這些人的嘴臉,撇撇嘴道。


    “紀大哥有令在先,棄械投降者免死,我們怎可言出無信?況且那個賈道真還是明將軍的舊識。”於蘭有些無奈道。


    “紀大哥是擔心我們安危不準我們上城頭廝殺,可在這裏看押這些家夥真是無趣!還不如幫著製作駑箭,運送石塊呢!”劉娥不滿道。


    郭峰榮嚇了一跳,紀獻誠的心思大家都明白,這幾個女子要是出了什麽閃失,於誌龍那裏他可沒有辦法交差。黃二雖然是個猛將,可也是非常護短,劉娥現在就是他的心頭肉,少了根頭發都令黃二心疼,就在剛才黃二還特地遣人過來告訴郭峰榮,務必保證於蘭、劉娥等的安全。那些運送擂石等事不比城頭廝殺安全多少,元軍的強弩和石彈可是一波波的如雨而來,中者皆骨斷筋折,或血肉模糊,這些小娘子若是出個好歹,紀獻誠、黃二等還不把他吃了!


    “幾位姐姐過來幫忙,小弟感激不盡,這不,小弟這裏的人手多被抽調上前廝殺了,若是俘虜鬧事還真不好對付,有諸位姐姐坐鎮,小弟才覺得安心些!”郭峰榮說的也是實情。現在牢房的看守不過七八人,確是人手不足,而且紀獻誠今日已經暗示,若是事不可為,或俘虜鬧事就將其全部處理。為了應付最惡劣的情況,郭峰榮已經向明士傑請求再派幾個敢於動手的士卒過來,現在這些士卒還未到。


    “既是如此,我們就先在這裏幫你一把。隻是在這裏枯守甚是無趣,我見前麵幾麵院牆是大青石壘砌,前方正缺石塊,去個人問問高尚大哥,能否運到前麵使用?”於蘭說著話,就聽到北城處號角連響,喧嘩聲大作,韃子又要攻城了!


    於蘭這些日與眾姐妹在城內忙於救治傷員,安撫民眾,甚至危急時親上城頭作戰。此時作戰有紀獻誠等主持,有明雄、萬金海、夏侯恩、曲波等輔助,民夫、物資調度有謝林、程世林籌劃,在民心的穩定和凝聚上,於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臨朐戰得如火如荼,益都城王府內、總管府內,翼元帥府內各色人等則一直惴惴不安。


    戰事延續已多日,雖然官軍在城外斬獲無數,甚至當夜襲城剿滅了順天賊酋劉正風,戰果確實輝煌,益都路早已明細戰表,飛報給大都樞密院,同時上呈百餘員將佐功績,隻待樞密院首肯,即可行文頒獎。不料百密一疏,被殘賊瀕死反撲,竟然將襲城的官軍反擊了出來,如今餘匪盤踞臨朐城,堅守不出,官軍團團圍城,死戰不得入,反倒是折損了無數人馬,益都路不得不連續征調各路元軍和義軍、民夫,流水般的奔向了臨朐。


    人馬增添了不少,但是戰果寥寥,除了那城牆在反複攻擊下顯得愈加殘破外,官軍不得寸進。


    買奴這幾日也不再去總管府了,一直悶在王府內,苦等前方捷報。他心情鬱悶,臉色自然不好,宣慰司卓思誠等下官每日皆去王府請安,小心的請示諸般事宜,看在卓思誠等勤勉的份上,買奴不好發火,然不耐煩之意溢於言表。卓思誠、顧愷等索性隻撿最關鍵之處稟告,餘者眾人商議而定。


    這日晨曦,鮮紅的朝霞剛剛映在東方,王府內的數百下人早已在府內開始忙碌。


    王府占地極廣,不下三四百畝,不僅有園林,水塘,各處樓台殿閣層羅密布,迴廊、影壁、灌木、山石等依據各處地勢、布局錯落有致,宛若遊龍。


    數百下人分布其間,有清掃庭院、道路,有打理花卉苗木,有為王府家眷等人準備盥洗器物、衣衫鞋襪,也有在後院整理車馬儀仗等,下人們多默不作聲,人雖多,但是動作熟練,各司其職,偌大的王府內並無嬉鬧雜聲。


    一個青裙紅袖,腰間束以紫色圍帶,高梳發髻的年輕麗人在迴廊內款款而行,行走時隱隱可見她下穿一雙絲綢羅鞋,鞋麵上分別繡著數朵燦爛綻開的紅豔牡丹。後麵跟著兩個低眉的白衣婢女,亦步亦趨。


    旁邊路遇的幾波下人見到麗人行來,紛紛避讓,施禮,恭謹道:“見過淑妃!”


    那麗人微微點頭,目不斜視,蓮步不停,穿廊過院,直入王府正堂後院。


    “淑妃娘娘今日顯得更加清麗了,不知小王爺為何就是不願夜宿側院呢?”一個掃地的仆役目瞪神迷的低頭斜眼看著遠去的正裝麗人的身姿,禁不住喃喃的自語。


    咚的一聲,他腦門被同伴狠狠地敲了個包。


    “你今早吃錯藥了!還是鬼迷心竅!這種話也敢說?”年長的同伴嚇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淑妃娘娘的麵容也是咱們這些下人可以看的?還敢嚼舌頭!感情你是忘了年初牛二犯事被小王爺的大將軍給活活撕了的事。”


    這年幼仆役嚇得心裏一哆嗦,再不敢多想,老老實實繼續清掃庭院裏的落葉。


    大將軍者,是小王爺後援豢養的幾頭蒙古獒,這是前幾年大草原上的部落特地進獻給益王的,羅帖兒看獵心喜,索性索了去,自養於側院。這獒足有半人高,毛發濃密,長約一指,眉上還有一對黃色或棕色的對稱圓斑,性情極為兇猛,喂食之人乃是王府專人,尋常下人根本不敢近身。


    牛二本是下人,在側院專做打掃雜事,不料一日掃地不察,衝撞了正快步行路的氣頭不好的羅帖兒,那羅帖兒隨口令人將其扔進了犬舍,再不理會。待半日後管事的小心請示羅帖兒是否放其出來時,牛二早已被撕咬的支零破碎!


    想起大將軍的兇狠,這仆役收斂心思,再不敢妄想淑妃的麗容。


    淑妃款款穿過院門、月門,到了益王夫婦歇息之堂屋門前,早有門口侍奉的婢女口中軟語招唿,一人撩起了蘇州產的雲錦花團門簾。


    “父親、母親可安起?”那麗人不進堂屋,先細語問詢堂外侍候的婢女。


    婢女低眉迴答:“迴淑妃,剛才進了盥洗之物,幾位姐姐尚未出來。”


    婢女所言的幾位姐姐是指進遞盥洗之物的婢女,她在府中職位低,不過是堂外使喚的丫頭,非傳,不得進入堂內侍候。


    淑妃點點頭,她是高麗下官之女,姓柳名珍,自前年被高麗廣選秀女入大元,先奉進大都。


    當初她隨眾人自釜山乘海船,漂洋過海,一路跋涉才到了元大都路總管府寶坻縣上岸,即今塘沽。


    習慣於地方小城的柳珍,本來已經深深讚歎高麗西京的繁華,但到了元大都,第一次見到巍峨的城牆,挺拔的城樓,城內人煙如織,樓閣密布,高大的牌坊時,高麗貢女們幾乎被震撼的無以複加。


    據引路的火人誇耀,大都全城南北長約7600步,東西寬約6700步,周長60裏,全城分為三重城結構:大城、皇城和宮城。大城呈長方形,四周城牆設門11座。大城城牆四隅建有巍峨的角樓,城外還設有墩台。城內則有皇城和宮城分為五十坊。至元三十年七月,通惠河成,大運河的槽船可直接入京師裝卸。自此京師愈加繁華。僅城內人口不下數十萬!


    高麗雖有樓閣,多低矮,無高層,雖精美,缺大氣度,少莊嚴。至於城牆也不過數丈高,而大都的大城城牆就高達十幾丈。


    上元都城,繁華興盛,不外如是!


    柳珍心內讚歎,她本就有出位之心,見到外國繁華,又有入宮之機,那希冀蒙受元帝寵愛,再現奇後際遇的心思大為活泛。


    高麗貢女入元,在當時頗興,奇氏本是高麗人,極有心計,為第二皇後以後,更為關心貢女一事。


    每次貢女來華,奇氏特在其中擇數十中意之人悉加教導,栽培為心腹。奇氏見柳珍不僅聰慧靚麗,而且對答間談吐婉約,極為得體,大悅,不數月,報奏帝意,將她們一一分賞給各處蒙元權貴為婢。因益都路是腹裏東部關鍵之處,有益王買奴再次坐鎮,淑妃就此被分派給了益都買奴處。


    但柳珍不知道的是那奇氏曾暗中召來白雲觀全真教龍門派的散人為她們這些甫入元宮的女子一一相麵。白雲觀乃是全真道教第一叢林,也是龍門派祖庭,後世的北京白雲觀位於北京西便門外,是道教全真三大祖庭之一。


    這白雲觀主持自接到奇氏之命後,卻大力推薦本派正一遊方到此的閑散道人為奇氏一觀。若是於誌龍得見此道士,必認得是當初在臨朐為己和於蘭所看相之人!


    這散人暗中一一對高麗眾女相麵,他人尚不理會,唯獨見到這斂目低眉的柳珍後不由稱奇,奇氏大怪,遣人問之。對曰此女不僅儀容秀麗,眉梢間還隱隱有皇家氣象,有旺夫之氣,可惜右耳廓邊側有紅痣,兆際遇波折,但此生若遇貴人必有極興之遇。


    “皇家氣象?旺夫!難不成還想步哀家之路?”奇氏繡眉微蹙,暗道:“這深宮內有哀家一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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