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誌龍聽了很是讚同,再對孫興道:“去稟劉天王,今夜子時後我部將有渡河擾敵之事,請劉天王二更前通稟各部,免得無故驚亂。”


    孫興應道:“諾!”


    “切記,此去不求殺敵。擾之,惑之,可也。敵軍勢大,不可深入,當慎行!”於誌龍諄諄告誡錢正、羅成。


    “軍中擇四百弓箭手子時前亦悄悄至岸邊,一旦事成撤迴,當可為汝等掩射;把這個床弩也一並帶去,試試效果如何?”趙石征詢於誌龍道。


    於誌龍點點頭。他想了想再道:“帶些油料、火箭,最好縱火焚營或毀其一部糧草!”


    錢正和羅成領命而去。孫興看著二人離去,情不自禁問道:“前者末將求戰,將軍為何不允?”


    於誌龍答:“汝意誌剛堅,一心求戰,為逞英豪,泄怒氣,必突營而入,非斬將奪旗不可迴!錢校尉雖亦求戰心切,其人卻多有智,每戰前多思慮,並備有後手,見事不諧,亦知因勢利導,見好就收,再有羅成輔之,料有險亦可應付再說。此戰不求殺敵,挫敵銳氣即可,彼雖不及汝之勇,故可放心其去。”


    趙石在旁微歎:“可惜城中無大船,不能多載人馬而渡,否則以錢正之智,羅成之勇,戰果如何還真拭目以待?”


    自臨朐失陷,益都路迅速收繳了彌河全境的大小船隻,劉正風等後來開始收集時,隻是勉強收集了大小六十餘艘,可是旋即被元軍夜襲,焚毀了大多,堪用的不過十幾艘了。因為船隻太少,無法載渡大軍,劉正風等渡河東擊濰州的期望也基本落空。


    不過以少量人馬騷擾對岸的元軍還是有可能的。


    臨朐一戰,雖然未對腹裏甚至山東東西路暫時產生多大影響,但元軍失利的消息還是由塘報依次傳至周邊府路。


    此時遠在臨朐西約五百裏處,有一縣,名泗水,也得知了戰報。


    泗水,元屬濟寧路兗州,至元二年並入曲阜。至元三年春,於泗城西置錦川縣。同年冬,廢錦川縣,複置泗水縣,仍隸屬兗州


    泗水之名源於泗河,泗水西臨聖人之鄉曲阜,儒文之學頗盛,泗水東有鎮,名泉林。泉林多清泉,因泉多如林而得名,名副其實。


    泉林有泉七十二,大泉數十,小泉多如牛毛。泉水晝夜湧流不息,水清且洌,若是遇到夏季大雨傾盆後,水量之大更是如高山飛瀑,勢不可擋。


    昔有傳言孔丘麵對川流不息的泉水,曾有“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慨歎。


    泗水縣泗東北部有聖公山,傳言孔子及其弟子曾在此講學,故名聖公山。山中怪石縱橫羅列,以奇、險、秀聞名。


    泉林有名人仲由,字子路,為人果烈剛直,有勇力多才藝,事親至孝,孔子東遊,見之心喜,收其為弟子。仲由隨孔子周遊列國,為其趕車、侍衛,孔子常讚:子路好勇,聞過則喜。


    此刻,泉林鎮西側的一座占地不過兩畝的院落內,一個皂衣青年男子正愜意的坐在一株需兩手合抱的梧桐樹下手捧書卷,默默誦讀。


    日當正午,陽光明媚,斑駁的陽光透過樹杈和已經開始枯黃的樹頁投到樹下,幾塊溫暖明亮的光斑則落在那青年人身上,暖洋洋的令人陶醉。聞著淡淡的書墨清香,此人一邊不時翻閱書卷,一邊不時飲一口身邊的香泯。


    這年輕人盤腿而座,座下是一張蒲草編製的席墊。


    一個黃泥小爐就在其身側,爐下麵燃著柴薪,上麵架著一個葫蘆大小的紫泥茶壺。


    一陣腳步聲響,隨著一聲“吱鈕”門扉打開的聲音,院外一人大步跨進來。


    “漢生,剛得知的塘報,官軍在臨朐敗了!”


    讀書的青年聞言一振,合上書卷,端正的置於席墊旁的一個矮幾上,上麵還有筆墨紙硯,一幅未完成的水墨山水平整的置於其上。


    “立仁,你怎的過來了?塘報怎說?”


    那進來的年輕人頭上裹一幘巾,著棕色長袍,腰間係著一個水葫蘆,腳上一雙木屐還沾著泥塵的素襪。“還真讓你料到了!官軍大敗,铩羽而歸!”


    孔英忙起身相迎,請他坐於身旁。再取一個茶盅,給他斟上一杯茶。那名叫立仁的年輕人也不客氣,撩起前襟,除了木屐,盤坐於蒲席。隨手解下水葫蘆,水葫蘆已空,相必是路上將葫蘆內的水全部飲盡。


    “立仁兄辛苦,請先稍歇!”孔英道,自臨朐與田烈一別,他再無音訊,元軍將通往臨朐的各條官道皆封堵,嚴禁一切鹽糧、布匹、鐵器等流入。順帶著連往來音訊也斷絕了。


    “今日一早吾至縣衙拜會縣尹,正趕上益都路遞過來的塘報,雖然語焉不詳,不過益都路自承進剿不利,損失官兵近半,因順天賊堅守城池不出,又趁官軍不備,出城襲殺,損毀糧草、兵馬甚多,不得已,官軍暫時退避,先封堵各處通衢,以待時機。”


    孟立仁先飲了一口,慢慢迴憶道。


    “孟兄可曾見到繳獲,斬首之說?”這年輕人姓孟名昌,自立仁,乃是孔英本地的摯友。知道孔英關心臨朐戰事,這幾日一直呆在縣裏,每日早早去縣衙打探消息,終於今日得知了益都路派發的塘報,故立即返迴泉林。


    “塘報中隻是提到斬賊至少萬餘,稱賊眾不下兩三萬,更有銳騎四千之眾,賊軍狡詐,預做許多埋伏,官軍一時不察,中了賊計,雖斬獲甚多,然因折損頗大,不得已而暫退,避其鋒。|”孟昌記憶頗佳,幾乎將塘報全部背下,此時一字一字慢慢道來。


    孔英皺眉,聽得孟昌道完,追問:“可有繳獲賊首之說?”


    “不曾提!”


    “如此說來,官軍吃了大虧,不得不退兵迴城,如今一個像樣的賊首都未能斬獲,隻能說明官軍此敗甚是淒慘!”


    孟昌樹起大拇指,讚道:“吾與漢生同議也!”


    見孟昌額頭出汗不止,背部衣衫濕了一片,孔英問道:“立仁兄可是一路自泗水徒步而來?”


    “然也。前三日吾皆宿在泗水城,今早聞得有站赤急報,曉得可能是東邊的消息,匆匆去了縣衙,方得知塘報之訊,遂一路快行,趕來報與你知。”孟昌與孔英家世相仿,皆是遠親旁支,家中子弟單薄,家貧,因賴孔孟之後,族中有份些許照拂,元廷時有錢糧賞賜,故能免耕作之勞,並能免費入書塾。


    他因家貧,出入無馬,故一路徒步行來。


    孔英心中感動,知其口渴難耐,遂數次給其倒茶,孟昌渴急,連飲下一壺,才壓抑住腹內的饑渴。


    孔英換了茶葉,往壺內添上水。重新架上爐,拿起身旁的一個蒲扇輕輕扇風,須臾爐內明火升騰,漸漸聽得壺內水沸之聲。


    水聲初沸,孔英向壺內微微添了一絲白鹽,不久手持一雙竹筷伸進壺內慢慢攪動,水再沸後開始向內點點撒布茶葉;水大開時,壺內水汽升騰,水波翻湧,孔英則以一木勺盛出最上麵的白色水沫,棄之不用。以火繼續烹煮,稍後,分取三紫泥碗置於木托,持壺傾倒,依次注滿,尚餘小半壺水不用。隨後在碗上蓋上蓋,以蘊其香。


    三碗既就,孔英雙手持托,請於孟昌身前。


    孟昌笑道:“適才口渴之際,如牛嚼牡丹,渾不知味,現在可是要細細品嚐了!”


    孔英頓首道:“尚請立仁兄指教。”


    “指教不敢當,過來厚顏討杯茶是真的!”孟昌喜笑顏開,長身而坐,一一取過三碗茶,慢慢飲下。一飲一停,閉目細品。


    三碗品過,孟昌睜開雙目,長籲一口氣。道:“水清而甘,當為石中泉。兼孔兄煮茶之法更具精妙,飲之如沐春風,心曠神怡。”


    “曾有師言,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揀乳泉,石池漫流者為上。又水以清輕甘潔為美,今觀此水純白,漢生兄,此水莫非是山上清泉?”


    孔英頷首喜道:“立仁兄真吾知己!此水取自山上清泉,吾以甕盛之,甕內再置山石而養之三日,今日手癢姑且一試。”


    “漢生的手藝愈發精進了,舍團茶,改手點,將來必能開創一派先河!”


    “團茶製備繁瑣精細,造價高昂,非大眾可享,昔廬陵翁言:凡二十餅重一斤,值黃金二兩,且金可有而茶不易得也。吾不過取先人意,行簡便法而已。“孔英不以為然道。


    “世人皆稱揚子江中水,蒙頂山上茶,漢生兄的手藝不讓於前,雖手法簡化,卻精於茶韻,立仁不及也!”


    孔英微微一笑:“不過閑暇遊戲耳,有何大道可言,立仁過讚了。漢生深感兄之盛情,故備粗茶耳。見笑,見笑。”


    泗水距離泉林不下三十裏,孟昌能臨近午時而至,說明其今早一得到塘報內容就即刻動身,孔英感其情,故點茶做謝。


    孟昌三飲而盡,酣暢的長出一口氣,剛才他正坐,品茶,是對孔英的尊重,如今茶已盡,孟昌幹脆兩腿前伸改為箕踞。正座雖然端莊鄭重,但是不合孟昌秉性,禮已盡,當率興而為。


    孟昌捶捶酸麻的雙腿,大力揉捏了一陣兒。看著孔英再次收拾茶具,茶壺,更換茶葉,添水撩火,按部就班的一一再次來過,歎道:“果如君言,臨朐一戰而勝,未來如何當拭目以待!”


    孔英對孟昌的作為已是見怪不怪,一邊擺弄,一邊平緩內心的激動,緩緩道:“當日一敘,小弟便覺得於誌龍此人心誌高遠,胸懷不可以道理計。其人針砭時弊,每每有警醒之言,難的是不僅勇戰,而且粗通文理,對儒道雜家多有見解,不似酸儒,多誇誇清談,味如嚼蠟。大道理講了一騾車,可行之策半點也無,無趣的緊!”


    “臨朐發的檄文和通告確是有趣,廢籍之事真大快人心,再分權貴之田給無立錐之地的黔首,難怪會得人心,效死力?”孟昌朗聲道,“國之蠹蟲,隻知榨骨吮血,如今家破身亡亦是應有之道,實不足惜!”


    “不過塘報言城內外一應權富皆被屠戮,不知是否確實?倘如此未免過矣。”孔英微微皺眉。


    “亂世波瀾如怒,血光過甚亦不可免,漢生莫非現在動了前往臨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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