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眾人的喜樂和魏員外的痛苦不同,此時站在台上的孟琪卻是有些茫然。


    那日輜重營出戰,因為是最後加入戰場,元軍潰散已成定局,輜重營的士卒幾乎沒有遇到太大的有組織抵抗,在童奎的率領下,可以說是以秋風掃落葉之勢追殲著四散的元軍。


    結果孟琪等人本來是以刺殺劉正風、於誌龍為目標的,在亂軍中追擊竟然無心插柳,也俘虜了漢軍九人,其中一人是漢軍千戶達魯花赤,殺了一人,戰後敘功,各人均有所獎。孟琪因表現突出,敘功三等,授總旗職,賜銀二十兩!


    握著手中沉甸甸的紋銀,孟琪恍若夢中,自己在孟氏軍中已年餘,每月俸祿不足一兩,去掉孝敬上司錢,實發到手不過一半多而已,如今一日所得竟抵得上過去一年之資!


    元史注:軍百戶,俸一十二貫六錢六分六厘,米一石。下縣達魯花赤,俸一十七貫。竊以為士卒的月俸最多不過三貫。


    元發紙鈔,元初,一兩白銀值鈔兩貫,一貫千錢;至正年間,通貨膨脹,四貫鈔換不了六分銀,一兩銀價近七十貫鈔,一百兩就是七千貫,七十萬錢。


    孟氏軍不是正規漢軍,孟慶雖有厚財,但士卒俸祿當然比不得朝廷規製,好在軍中多鄉裏鄉親的,長官克扣的較少。但比起此戰賞賜差的以道裏計!


    這一仗得了這些紋銀不說,孟琪還獲得十畝的地契,孟琪知道,隻要他願意,就可以憑著這張地契,在臨朐城外的軍功田裏任選一塊土地耕種。總之這一仗生生使得孟柳從一個白丁躍升為小安之人。


    總數雖不甚多,但是考慮到這僅僅是一仗所得,這賞賜之重還是非常大的。


    孟琪看向台下各部將士,軍士們眼光熱切,這是帶著一種對未來充滿希冀的目光,而不是見了財物起窺覷之心的貪婪之色。雖同樣是充滿渴望,都有著巨大的力量,境界卻是不同。


    他原先夢想著依憑軍功得賞銀,置地,贖愛戀之人的目的在這靖安軍裏反倒是大有成功的可能!


    心情複雜的孟琪迴頭看了一眼於誌龍,此時於誌龍正一臉笑意注視著台下。當日自己一時猶豫沒有決然跟著孟柳撲上前,使得於誌龍逃脫了一劫,不過現在想來即便是大家都撲上去,於誌龍也未必會有性命之憂,孟柳能成功靠的是一人出其不意,若是大家一起突然出列衝出來,難免不會引起孫興等人的注意,隻怕連近身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其親衛斬了!


    可惜此處非吾鄉。


    或許就這樣留在這裏也不錯!孟琪的心裏突然冒出來這個不經意的想法,著實嚇了自己一跳。他不知道的是此時與自己一道的幾個同伴也多多少少變了想法。


    為了今日軍功犒賞,於誌龍自方學處特地提取了不下一萬兩銀錢,還有不下三千畝的地契,為的就是振奮軍心,以收其利。


    於蘭幾乎是全程靜靜地在後列座,一雙妙目多是放在了於誌龍的背影上。以她的細心可以看出於誌龍此時的行動上仍有所不便,行路時稍有凝滯,這是箭傷和刀傷等沒有痊愈造成的後果。唱名念功時還不令人主意的雙手掐腰,稍稍按摩腫脹的肌肉。


    趙石前日被骨針縫合腹部皮膚時,因為沒有麻沸散之類的藥物,硬是咬牙承受了穿肉之痛,好在傷口不甚大,隻是縫合了二十餘針。今日是靖安軍的大日子,趙石與於誌龍也是一直堅持在台上,兩人幾乎是筆直站立了一個時辰。


    除了這四等功外,還有許多戰果無法單獨計入個人,如騎軍數次衝殺,斬敵至少五六百人。亂戰中,誰也不可能用心去記錄自己究竟得到什麽戰果;長槍兵所部亦是如此,兩軍對搏互相捅刺,很可能數人的長矛都刺中一個人。而靖安軍的弓箭手更是無法細算個人戰功,他們組建訓練的時日短,臨敵時完全按照攢射之法禦敵,眾矢齊發,隻求十中其一。


    這些最後都以各部的集體戰果計入,全部以銀錢撥付至各部,再有各部長官視部曲戰績表現自主發放。不過這些銀錢必須全部發給士卒,不得被長官以任何理由私自扣拿,該部長官所領銀兩隻能取平均之數。若長官有戰功,則靖安軍中還另有犒賞,如吳四德、黃二等人。


    最後發放過程必須是公開,整個過程由方學和明雄所分別指定的一人監督,事後還得將犒賞分發情況陳稟給於誌龍知曉。


    至於此戰重傷、輕傷之人還分別獲得二兩、一兩的戰傷補助。


    陣亡將士若有父母妻兒的,一次性發放撫恤十兩,其他親屬的可得三兩白銀。


    最後全軍參戰將士皆可得銀一兩,這份全軍獎勵還是於誌龍征求了劉正風首肯,在順天軍各部中統一由順天王所賜。至於前述犒賞則是各部主將在自己的軍資中抽取發放。


    靖安軍的犒賞條款細節是於誌龍在床上趴了半日後細細草擬,再交由趙石、謝林、方學等加以潤色修改而成。


    目的隻有一個,有功必賞,大功厚賞;亡者有撫恤之資,能安其家。


    不過這樣一來,再加上前期安置流民,奴戶,匠戶,軍戶等費用,靖安軍入城前後收攏的軍資幾乎耗盡半數,可以預料後期的開墾,安置繼續投附之人的費用也小不了,特別是眼看秋日漸短,還要考慮將士的冬季衣被的采辦,各部兵器、鎧甲的打製,這些都會花費大量錢糧。


    看到這筆巨大的犒賞數目及後期預計的投入費用,方學和謝林皺著眉頭向於誌龍提出可能青黃不接的問題,於誌龍一時無奈,幹脆兩手一攤,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諸君迴去多想想辦法,活人還能被尿憋死!”


    將士獎勵完畢,根據謝林提供的名單,還對近百名役夫,郎中、衙役等表現突出者再每人賞了二兩紋銀,以彰其在戰時搶救傷兵得力。因為這些人太多,每次隻能上台二十人,與前者不同,這些人沒有紅花可以佩戴,但是卻當場領了賞銀。


    不打仗也能領銀子,這般好事喜得這些人合不攏組,當初在戰場上戰戰兢兢抬傷員的糗態完全被他們拋之腦後,台下的民眾也是交頭接耳,昨日就聽說此事,許多人還以為是謠傳,不料真有此事!早知如此,當初自己也報名參加了!誰還沒有一把力氣?


    看著台上的白花花賞銀,台下不少人眼熱,下次說什麽也要搶個名額。


    慶功大會最後,於誌龍發言,內容不外是各部將士隻要赤誠團結,用於殺敵,未來的大把軍功犒賞必然少不了,今日一戰隻是證明了順天軍各部有與元廷一戰的實力,想要恢複漢家江山,這隻是萬裏長征走了第一步。


    會後原是要安排給靖安軍各部幾場大戲的,隻是為了慶功,劉正風、劉啟、萬金海等部早就請光了城裏的戲班子,這幾日都在各自的營內演大戲,今日台下的這十幾人也就勉強湊合著演個雜劇。


    為了激勵將士,於誌龍在曲單點了幾個,如高文秀的《雙獻功》,是講述李逵隻身深入敵人營壘,智劫牢獄、府衙殺奸;《澠池會》,講趙國文臣藺相如以國為重,武將廉頗勇於悔過,團結禦敵;至於《劉玄德獨赴襄陽會》似乎最是受諸將喜歡,就連吳四德、紀獻誠、錢正都能哼一段其中的《謁魯肅》。


    “自思忖,自議論,從混沌初分,耕田隱姓伊尹,聚螢讀書車胤,會稽擔些買臣,淮陰乞食韓信,太公垂釣渭濱,伍員吹簫吳郡,孔子絕糧在陳,顏迴甘貧守分,王陵沽酒待濱,相如題橋發憤,蕭何司吏出身,樊噲屠戶得運,高祖原是庶民,光武居住村鎮。自古來朝中賢人,關外將軍,登基明群,開國功臣,誰不生在白屋寒門?當日蘇秦,幾曾胎胞裏便帶黃金印?千丈誌,一跳身,須為將相,定立功勳!”


    於誌龍雖然不甚懂得曲調花腔,也知道這唱的是古來十五位王侯名臣由寒賤到發跡的事情,想來沙場一戰大大激起了諸將的建功立業的心思。


    靖安軍今後能否一逞疆場,很大關係在這些將佐身上,隻要有了沙場建功的心思,於誌龍就不怕他們不跟著自己走下去。


    今日犒賞完畢,諸將所得賞賜不等,也是該找個機會好好考慮如何照顧這些手下利益,撮合諸將的關係了。


    於誌龍轉念一想,大戰之後,民生之事還得趕緊籌劃,前期隻是分了田地和牛羊,雖然得了民心,但是以現在的小農小戶耕作能力想迅速恢複生產是又慢又難,自己還的好好思量!


    今日慶功大會進行了一個多時辰,待民眾散去,然後全軍大會餐,吃得滿嘴流油。再在高台上擺起了戲曲,於誌龍聽了幾段戲,看看日頭尚高,心裏有事,離座迴帳,嘴裏輕輕哼著:今日痛飲慶功酒,壯誌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


    當晚,靖安軍營內解除上半夜宵禁約束,允許各部將士可以在三更前自由走動,但是無令不得出營。斥候晏維和幾個尚存的打行弟則兄找到勞景,“掌櫃的,大喜啊,小的來討個喜錢!”


    “說的什麽話?老子又不是娶妻,哪裏來的喜錢!”勞景心情很好,在晏維腦殼上敲了一下。


    今日一戰勞景得了如此多的賞賜,比得上以前數年的辛勞了!


    “你小子運氣好,也得了個一等,過來,讓老子瞅瞅,以前一個憊懶小子,今兒也成了英雄了!要是你爹娘在該有多好!”


    說完,勞景不禁微微眼眶濕潤。


    晏維聽後,微微一頓,再展顏笑道:“師傅就會誇自家弟子,小子哪裏就這般好了。不過今日得了這些犒賞,俺也無處用,這不,特來孝敬師傅!”說完,自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裏麵是今日的賞銀,還有一張田契。


    晏維是獨子,雙親皆亡,是勞景和老伴一手將其扶養成人,兩人情逾父子。“還有我的。”其餘幾個年輕人也是紛紛拿出自己的一份犒賞交到了勞景的手裏。


    這幾個原先的夥計多未成家,有家業的自然孝敬的少了些,但是數量也在封賞的一半左右。


    勞景一愣,捧著這些油紙包,心如潮湧。自投奔靖安軍後,打行的二十幾個夥計至今隻有六七人尚活,以前每逢年節的熱鬧情景再也不現,想起死者,勞景轉喜為悲。好在這幾個弟子念師恩,存反哺之心,不旺自己平日的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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