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誌龍一路驅馬到了縣衙,路上的官軍和義軍見他們勢大皆不敢攔阻,多虛晃吆喝後四散逃逸了事。到了縣衙,眾人進去後立即殺奔後麵的縣庫,縣尹等人見到官軍大敗,聽著城內四處的喊殺聲,知道事已不可為,都聚在縣庫大門前。


    吳四德心急,第一個驅馬風一般衝進去,驚訝的發現近百差役們已經在縣庫大門前團聚,麵向自己。不少人還手持兵器。吳四德不及細看,就要繼續前衝,不料那隊前一人突然出列大叫:“壯士且慢,吾有話說!”


    話未停,那人已經撩起衣襟,跪了下去。後麵的差役等則緊張地注視著這些兇神惡煞般的賊人,不由自主的握緊手中的鋼刀或鐵尺等物,有人見吳四德濃髯怒目,不禁膽怯的退了一步。


    “咦,四德且慢!”緊跟在後的於誌龍見到眼前一幕,立即阻止了吳四德剛剛舉起的鋼刀。後隊人馬紛紛湧入,將這些差役層層包圍。


    “爾是何人?為何在此?”趙石大聲問道。大家初時以為他們困獸猶鬥,就要帶兵殺向前去,不料這領頭之人竟當眾跪拜。借著火把的亮光,於誌龍、趙石等認得這人所穿的官府分明是本地縣尹之製,莫不是此城的縣尹?


    這人見吳四德的大刀已經搞搞舉起,戰馬則衝到了身前,若不是於誌龍喊得快,自己已經身首兩斷,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戰戰兢兢摘下頭上的官帽,再次附身一拜道:“下官乃臨朐縣治的縣尹,現已集合本縣所有差役在此,縣庫財物全部封存,下官隻盼各位英雄能夠體恤眾生艱苦,莫要毀了這縣庫裏的財物,留些餘糧等給本縣民眾,以便渡過今冬和來春,若是肯再饒過下官手下這些胥吏,某自會下令這些屬下束手就擒,即便事後要了下官這條小命,某在九泉之下亦感念諸位的大恩大德!”


    “惺惺作態,爾等還想在某家麵前沽名釣譽?嫌命長嗎!”趙石勃然大怒,見過不怕死的官紳,但是還沒有見過敢當麵如此作態的。趙石雖然不善言辭,但是因為出聲家室之故,對這些官府之人尤其痛恨,今見此人明確表態甘願就死,隻要肯給治下屬民和胥吏一條活路即可,莫不是欺我等非良善之輩?趙石一路行來,死在手下的官兵沒有一百,也有六十,身上隱然有一股戾氣,此時他憤然作色,戾氣大張,驚得那縣尹,甚至身後的胥吏麵如土色。膽小者一時腿軟,噗通一聲癱在了地上。


    趙石一怒,身後不少士卒就要湧上去動手,於誌龍阻止了眾人,上馬前行來到這人麵前,細細打量究竟是何人敢如此對言。自己這世見得官吏多了,多是對上阿諛奉承,對下猙獰作色之輩,不料今夜居然見著一個為民請命之人。


    騎在馬上,於誌龍繞著這人轉了數圈,此人雖然有些膽色,但還是看得出他身子微微瑟瑟發抖,額頭上有了一層細細的汗珠。此時正是深秋半夜,夜涼如水,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因體熱出汗,分明是其緊張所致。


    一時間縣庫外聚集了數百人,眾人靜靜地等待於誌龍的命令,隻帶於誌龍殺字出口,這近百差役和這縣尹立刻就被處決。吳四德等黑著臉,雪亮的鋼刀橫置在馬鞍,不時安撫身下的坐騎。趙石則左右觀察周圍的環境,指揮手下堵住對方可能逃逸的道路。


    至於縣尹身後的差役們則更是緊張,於誌龍繞了數圈沒有發話,分明是在斟酌如何行事,他們現在是案板上的魚肉,生死取決於對方,手中雖有部分兵器,又怎能抵擋對麵這些虎狼之兵,自是大氣不敢喘!


    於誌龍終於下馬,將馬韁繩甩給後方的一個親衛,喝令這縣尹起來,再令人隨意揭了一座庫門的封條,十幾個親衛高舉火把先進去巡視,於誌龍入內兩眼掃了一遍,發現布匹、絲絹等財物擺放的規規整整,未有明顯缺失和損毀的跡象,室內地麵、框架清潔,各個框架都有編號可查,再轉了幾個封存的庫房皆是如此,不禁靜立默然。


    出了庫房,於誌龍當眾正色對縣尹道可以接受其要求,保證其手下的性命,眾差役才放下兵器,忐忑不安的做了俘虜,他們累世居於此地,若要拋棄家宅逃亡他地,委實舍棄不下。現在得了於誌龍承諾,沒有了必死之路,已是萬幸,至於今後俘虜的下場如何就不及考慮了。其實麵對如此多的賊人,這些差役心內明白,反抗也是死路一條,縣尹如此行事,也是希望借此討得對方高興,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這邊事畢,於誌龍將他們帶至縣衙大堂,差役們作為俘虜留在堂外,隻是召了縣尹、主簿等幾個胥吏入堂。明雄、明士傑則允許跟隨入內,陪在於誌龍左右。


    站在縣衙的大堂上,於誌龍掃了一眼外麵階下低頭站立的一排排衙差,剛才明雄已經把昨日的經過簡要說了一遍,於誌龍也知道了這個縣尹對明雄有些恩情,既然明雄求情,於誌龍就有了給他照顧的念頭,再想想剛才在縣庫內所見,於誌龍來了興趣,索性令衙差取來的縣裏的各項賬簿,自己一一翻閱,發現無論是戶數、田畝、人口、糧庫、金庫、稅賦、勞役等諸項事物都一一記載得清清楚楚,於誌龍索性把主簿和師爺叫到堂前,要求他們按照賬簿的歸屬一一找到自己所要的明細分項。


    於誌龍隨機選了幾項檢查,幾個差役陪主簿和師爺緊張的翻出款項條目。然後抖抖索索得一一擺在了案幾上,於誌龍拿起掃了一遍,心算之後發現數據竟然不差,而且若有需特別說明的,在書頁旁邊還以小楷字加以備注。


    於誌龍不由來了興趣,分別在稅賦、糧庫、勞役幾個方麵再挑了幾個事項,要求提供更加詳盡的賬冊明細,他讓這些人一一翻撿出對應的條目,攤在案幾上,自己依次檢查核算。他不會珠算,隻得索要一支毛筆在宣紙上列式計算,過了許久,終於估算完畢,發現前後的數額都吻合,事項說明條理清楚,看得出來,這些帳冊的編寫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於誌龍一個人在這裏查賬,堂下的主簿、師爺、差役們一邊手上忙著找有關的帳冊,一邊心裏嘀咕,這個年青人明顯是賊寇的頭了,初時縣尹等分外驚訝,不料賊寇之首竟如此年青。後來在大堂上見他問起縣裏的各項收成、攤派和賬目,眾人愈發詫異。這個賊寇入城後不趕緊的去搶掠縣庫和富戶,卻在這裏問些毫不相關的縣裏的財賦勞役、人口戶籍等瑣事,真是怪哉!


    再後來見他挑選不同的帳冊,自己拿著翻閱、計算,也不借用算盤,隻是在紙上列式計算,都不禁私下裏低頭麵麵相覷,大家看的出這個人不僅識字,還懂得算法,也知道帳冊的編定,數目的整合、分類。即便有不明白的,他一般也能問到關鍵之處,


    即使是此人不知具體細節,三問兩問後,也就基本查明究竟。其中有些問題在師爺和縣尹耳朵裏感覺未免膚淺,不過聽其言,縣尹等初步判斷此人應是家境殷實之子,不知為何會淪落草莽野寇,可惜可惜!


    本來縣尹等已經報定必死之心,這些年來,流寇、反賊逮著機會殺官吏是家常便飯。以前他們受盡官府和大戶的欺壓,一旦有了報仇泄憤的機會往往是毫不放過,甚至滅門的也不少,至於家中金銀細軟盡被劫掠,沒想到這個賊頭卻對這些一文不值的帳冊起了興趣。


    師爺心細,暗中揣摩,聽此子口音似是益都路人氏,若是能今後暗暗探查到其家中長輩,對其規勸,或許能令此子迴頭轉意。


    於誌龍終於放下賬冊,心中感歎:這些賬冊基本上數目清晰可查,如果不查閱庫藏,但是從賬冊上看,這個縣的政務治理還是井井有條的,能夠做出這些的,與縣尹、主簿、押司等人的努力是分不開的。


    “錢百戶!”於誌龍抬頭叫道。


    “大人,何事吩咐?”錢正現在已經趕了過來,站在一邊等待。


    “這幾項剛才查閱的物事,你立即帶幾個人去縣庫裏點驗實物,迴來稟告!你們幾個也去!”預製了吩咐道,再令師爺和主簿等幾個差役同去。


    “諾!”錢正興衝衝的帶著幾個人,由主簿等引路去了對應的庫房。


    不一會兒,錢正等迴轉。稟告實物與賬冊之數一一對應無誤。


    看著堂下的俘虜,於誌龍不禁沉吟了一會兒,按照他原來的打算,這些元廷官吏或殺或杖,其家資盡數收繳,或衝為軍用,或散財給民戶。但是在審閱了這些賬冊後,於誌龍卻有了別的想法。


    行軍打仗自然離不開一支強有力的軍隊,要建設一支強軍,就必須有充分的後勤維護和供給之地,所以地方政務的管理方麵是一個極為突出的問題。現在有了縣城,於誌龍自然不想就此丟棄,原先就計劃以此為契機,向東發展,自己今後的主要精力還是在軍務上,這些地方瑣事的打理自己肯定是無暇顧及。


    現在於誌龍手頭上能打仗的人不少,但是識文斷字,有管理政務的人卻一個也無。若是將縣城的具體管理交給劉正風、劉啟、秦占山等人自己又不甘心,也不放心。既然這裏有些可用之人,若是納而用之,豈不是好!隻是這些官吏源自元廷,能否願意為己所用,對自己的忠心又有多少卻是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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