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再思沒答腔,他明白朱渺的意思,隻稍稍頷首,便下車進了府裏。


    蘆湘酒釀製困難,量十分稀少,且因酒香醇厚,酒性烈卻不燒喉,十分受到嗜酒人士的吹捧,因此貴如千金,並不易購得,不過辛府先前也曾購進一,兩壇。


    此時正值晚膳時分,辛再思收斂起所有思緒,吩咐下人備了一壺蘆湘酒,便若平常一般,迴到與塗雅若所居的院落。


    見他進來,正在用晚膳的塗雅若欣喜的迎上前來。「相公迴來了,怎麽不讓人先行通知我?我好準備準備。」


    這幾日因國師迴覆的那封信,令她心情低沉,因此也沒心情梳妝打扮,她連忙攏了攏發髻,就怕被他嫌棄。


    他不動聲色的溫笑道∶「想給你個驚喜,所以就沒讓下人先來告知一聲。」


    站在她麵前,辛再思心頭五味雜陳。當初雖是為了報恩而娶她,但與她結為夫妻一年多,多少也有些感情,她對他的情意他亦很清楚。


    可此刻看著她,他卻不由得思及,在他與她成親的這段時間裏,秦思露受著怎樣的剜心之痛,他的心便忍不住陣陣抽痛。


    塗雅若喜笑顏開,牽著他坐到桌前,「相公用過膳了嗎?我吩咐蔚房再做些菜來。」


    「好,我帶了一壺酒過來,待會咱們一塊喝。」


    見他這麽好興致,她的心情大好,立即吩咐婢女讓廚子再多燒幾道菜,接著為他說起他不在時發生的事——


    「大嫂又生了個孩子,是個兒子,那娃兒生得白白淨淨的很是俊俏,看見我例著那張還沒長牙的嘴,笑得可高興了,還有我一抱他呀,他就不哭了,我娘說以後我定是個很會帶孩子的好母親呢。」塗雅若刻意提及孩子的事,想引起他的興趣。


    「你大嫂這都生了好幾胎了吧。」「這是第四胎了。」


    「要是你喜歡那孩子,可以常常迴去看看他。」辛再思溫聲道。


    他沒說出她想聽的話——你若喜歡咱們就生一個吧。塗雅若心裏很失落。不久菜送上來,辛再思屏退下人,為兩人各斟了杯酒。「咱們成親一年多,有勞娘子為我操勞府裏頭的事,我敬娘子一杯。」他舉杯敬她。


    「這是我應該做的,相公不必這麽客氣。」塗雅若含笑飲了一口。


    他再為她斟滿酒,又再舉起酒杯,情義深重的說道:「當年多虧了你與嶽父幫助,我才能死裏逃生,還蒙娘子不棄委身下嫁,這份恩情,我一直記在心頭,此恩此德無以為報,我再敬娘子一杯。」


    「能嫁給相公是我的福氣,相公別這麽說。」她也舉杯再飲一口,飲畢笑道:「相公今兒個怎麽一直在敬我酒?莫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昔日兩人一塊用餐時,他鮮少這般一杯接著一杯敬她酒,她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辛再思神色忽地一沉,歎道:「今日我迴來時,途中聽見有幾人感慨的提及當年受到三皇子的事牽連而被滿門抄斬的那些臣子,說他們全都沒了後人,就連忌日也沒人可去吊祭,著實可憐,我不禁想到在這場災難裏,隻有我僥幸逃過一劫,辛家才不至於同他們一般絕了後,不免有些感觸,當日要不是有娘子和嶽父相助,隻怕我如今也早同他們一樣,成為一縷亡魂。」


    塗雅若飲了酒腮頰緋紅,眼眸微醺,已有幾分醉意,她伸手覆住他的手,「那些事都過去了,相公別再去想了。以後我定會為相公多生幾個孩子,好讓辛家能重新開枝散葉、子孫綿延。」


    「嗯。」辛再思應了聲,再為她注滿酒,敬了她一杯。


    她一口飲完杯中酒,思緒和身子都輕飄飄的,整個人無比舒暢,笑著大膽的坐到他的腿上,偎進他的懷中。


    他沒有推開她,再倒來一杯酒喂她喝下,「娘子再喝點酒。」


    她笑咪咪的飲下,摟著他的頸子,眉開眼笑,沒有顧忌的說道:「相公,今晚咱們就來做能生孩子的事吧。」說著,她抬手想扯開他的衣襟。


    見她醉了,他起身,將她按坐在椅子上,一手扣住她亂動的兩隻手,溫聲誘哄著,「娘子,我問你一件事,看你知不知道?」


    「什麽事?」


    他語氣很輕,拂在她耳畔,像是情人間的呢喃細語,讓她沉迷其中,卸下一切心防。


    「當年辛家被抄斬,你知道是誰害的嗎?」


    她嗬嗬笑起來,「當然知道啊!」她指著自個兒的鼻子,「就是我爹呀。」


    聽她親口說出來,辛再思心頭一震,接著再問:「他為何要害辛家?」


    「因為你們辛家不知好歹,竟拒絕了與我塗家聯姻之事,讓爹極沒麵子,他惱怒之下,便讓五皇子在那本三皇子謀反的名簿上,再添上了辛剌史的名字,準備給辛家一個教訓。沒想到皇上看了名簿之後,一氣之下竟將那些人都給滿門抄斬了。」


    「後來呢?」他兩眼冷若寒星。


    她打了個酒嗝,才接著再說:「辛家被抄斬時,你剛好不在萬安城,據說是去接你那未婚妻去了,我便央求爹派人去找你。爹起先不肯,後來聽了我姑姑淑妃提起,皇上素來很喜愛你的畫,在得知你僥幸逃得一死後,似是有意想赦免你,因此爹才改變主意,派二哥去找你,找迴你後,他揣摩皇上心意,上疏為你求情,皇上早有此意,就順勢允了。」


    「那失魂丹又是怎麽迴事?」辛再思凜聲再問。「失魂丹?」她有些茫然,似是一時沒聽懂他的話。


    「就是令我失去記憶的那種藥。」


    塗雅若恍然的想了起來,兩眼醺然的望著眉目俊美無儔的他,眼裏流露出滿滿的愛慕之情。


    「你說那種藥啊……爹說就算找到你,你也不會娶我,後來二哥出了個主意,說他知道有一種江湖秘藥,服下後能令人喪失所有記憶,隻要讓你服下,消除過往記憶後,就能隨咱們擺布。後來二哥果真帶著藥去找你,想讓你伺機吃下失魂丹,不過他找到你時,你正傷重昏迷不醒,他便逼迫你那未婚妻親手為你服下,再殺她滅口。」


    她若此刻是清醒的,便能發覺辛再思的臉色陰怒得嚇人,緊繃的額角青筋暴起,若非他極力忍耐胸口就要噴湧而出的滔天怒焰,也許已重摑了她。


    他萬萬料不到,辛家會慘遭滅門,一切隻因為他拒絕與塗家聯姻,而被塗國舅記恨上了。


    當初爹曾一再勸他迎娶塗雅若為妻,他不肯,並對父親說出了重話——我不會背棄我對思露的承諾,更不會背棄娘親當初為我訂下的這樁婚事。


    也許爹早已遺忘了娘,但她永遠都活在我心裏,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她。


    父親當時聽了,沉默好半晌,從此不再提及與塗家聯姻之事。


    沒想到竟因這種小事,便教塗國舅給因此記恨上,遭到了滅門之禍。


    他後退一步,放開了塗雅若的手,眸裏的憎恨仿佛要化為實質的火焰燃燒起來。


    塗雅若感覺到背上的熱度褪去,不解地轉過身,隨即站起身,又想再纏上他,卻被他憎厭的一把推開。


    她踉蹌了下跌坐在地,睜著醺然迷離的眼眸,委屈的望著他,「相公……」


    注視著這樣的她,辛再思沒有半分憐惜,隻有無法撫平的恨意。


    因為她鍾情於他,辛家一門無辜枉死.,也因為她,他捧在掌心嗬疼的秦思露受了那麽多的罪、吃了那麽多的苦。


    他無法原諒塗家、也無法原諒她。


    她爬過去扯著他的衣袍,「相公,我困了,咱們去生孩子吧。」


    辛再思用力扯迴衣袍,雖想一走了之,卻也明白不能就這樣離去,對付塗家的事,還得從長計議,不能就此撕破了臉。


    待她明日醒來,不會記得今晚之事,他的態度還是得像往日那樣,不能露出端倪,因此他將她扶上床榻,叫來婢女伺候她就寢,便去了書齋。


    他是萬不願意再與她同床共枕。


    辛再思在朱渺的引領下,來到一處別院,在此見麵是為了避人耳目。


    「對當前的局勢,不知再思有何看法?」客氣的寒暄幾句後,七皇子路景瑜詢問道。


    他不疾不徐的迴道:「在下認為,依當今局勢而言,能成為七皇子勁敵者唯有五皇子。五皇子暗中與不少朝臣交好,網羅了不少人為他效力,其中最強大的臂助非塗國舅莫屬。塗國舅背後有淑妃在,她是目前最受皇上寵幸之嬪妃,常能藉此得到宮中某些隱秘的消息。所以當前之計,唯有除掉塗國舅,才能削弱五皇子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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