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外出經商的姨父搭乘的船隻不幸翻覆沉沒,他被救起時已沒了氣息,秦家頓時亂成一團,傷心過後,姨母一肩挑起重擔,打理姨父留下的家業,日日忙得足不點地、頭不沾枕,他當時能做的,便是幫著姨母照料年僅八歲的秦思露。


    這期間他父親雖也曾來信催促他迴去,但他擔心小未婚妻沒人照顧,仍堅持留下,兩人朝夕相伴,她撫慰了他的喪母之慟,他安慰了她的喪父之悲。


    這一留,他的心也被她留了下來,索性就在秦府長住。


    這幾年間,除了照顧秦思露,他也跟著姨母學習一些經商之道。


    秦思露對彈琴沒啥興趣,想了下說:「我見過姑娘抱著琵琶十分好看,要不再思哥教我彈琵琶吧。」


    「這……好吧。」他擅長琴、瑟、笙、簫,卻不擅長琵琶,不過仍是答應了下來。


    他自個兒先琢磨了好幾日之後,才開始教她。


    是他握著她的手,親手教會她彈琵琶,也是他告訴她,這些曲子都是先人所譜,等她學會了,日後若有所感悟,也可以譜出屬於自個兒的曲子。


    後來在辛再思及冠那年,他父親命家丁送來一封信要他返迴辛家。


    信裏他父親斥責他身為長子,上有高堂、下有弟妹,卻遲遲不歸,實為不孝,接著又提及他日漸年邁、體虛身弱,恐來日無多,盼他能早日歸鄉。


    因此他不得不離開住了數年的秦府,返迴辛家。


    知他要離去,秦思露依依難舍,繃著臉抿著唇,拿著把刀子躲在自個兒的房裏刻著一塊木頭,刻著刻著卻不慎割傷了手,他進她房裏時,正好瞧見她流了滿手的血,震驚的快步走過去,撩起衣袖捂住她的傷處,麵帶恚怒的責問她,「你在做什麽?為何弄傷自個兒?」


    見她都受傷了他還兇她,她委屈的紅了眼眶,「我隻是想刻個木頭娃娃送給你,好教你迴去時帶在身邊,免得你忘了我。」


    聞言,他頓時滿臉疼惜,將她圈進懷裏,輕撫著她的發哄道:「傻丫頭,我怎麽會忘了你呢?你今年已及笄,我本就打算迴去之後便要稟明父親,托人來說媒,屆時等我們成了親,就不會再分隔兩地。」


    她雙眼一亮,喜逐顏開,「真的嗎?你要娶我?」


    他憐寵的輕笑道:「你我早訂下婚約,娶你是遲早的事。」他說完,喚下人去拿傷藥來,細細為她的傷處敷藥。


    她歡喜得嘴角高高翹起,笑得一雙水眸彎成了月牙狀,待他為她包紮好傷口,她拉著他的衣袖又羞又喜地問道:「那你同我娘說了嗎?」


    「方才已說過。」


    「那我娘怎麽說?」


    他微微頓了下才道:「姨母希望能再留你兩年。」


    秦思露微微一怔,思及父親已過世,秦家人丁單薄,爹娘又僅生她一個女兒,她若嫁了,秦府就隻剩下娘一個人了,她定會很孤單,她心裏不舍,想了想問道:「成親後咱們不能住在秦府嗎?」


    辛再思麵有難色,先前住在秦家,說是幫著姨母照顧年幼的她倒還說得過去,若成親後仍住在秦府,倒像是他入贅,他倒不是太在乎這些,但父親定然不肯。


    略一沉吟後,他說道:「這事迴去後我再同爹商量看看。」


    他考慮或許他再另外購置一處宅院,然後將姨母接去同住,如此父親應不會反對了。


    她也不是全然不懂事,明白他有他的顧慮,思量了下說道:「要不就再等兩年吧,我想多陪陪娘。」


    不想就在一年後,她娘得了一場病,沒熬過那年冬天就這樣走了,留下她隻身一人。


    他得知後,兼程從京城趕來南方,幫著她料理她娘的身後事,辦完後便帶著她要返迴辛家。


    誰知在半途便傳來辛家出事的消息,兩人因此被迫分開了一年多……


    一年多前,她親手譜寫了這首「長相思」,傾訴著他們曾經的深情蜜愛,以及後來被迫分離時的刻骨哀痛,還有她當年被人追殺時的慘況與對他無盡的思念。時隔一年,她站在他麵前,他卻相見不相識。


    如今的他已有嬌妻美眷,而她也從當年的秦家千金,淪落為青樓女子。


    憶起過往,她緊緊抓著心口,那椎心裂肺般的疼痛,讓她想哭喊、想大叫,但她不能,隻能將所有委屈不甘和痛楚全都獨自咽下,任由那些悲淒化成一道道利刃,割裂著自個兒的心。


    絡緯秋啼金井欄,微霜淒淒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美人如花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綠水之波瀾。


    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此時正值金秋時節,金風送爽,涼風輕拂。


    梨花江畔,一艘艘華麗的畫舫在江上往來穿梭,其上不時傳來弦樂絲竹和歡樂笑語之聲。


    其中有艘畫舫比其他畫舫更為精致華美,船首雕刻著兩條昂首的飛龍,周身再描繪了數位仙人,仙人們手持仙樂,腳踩祥雲,飄然出塵。


    此刻船上傳來陣陣的琵琶聲,時而悠揚纏綿、時而錚然激蕩,音律跌宕起伏,緊緊吸住聽者的心神。


    一曲彈畢,畫舫上的眾人登時爆出如雷般的喝采聲。


    寒露淺淺一笑,拿起琵琶便靜靜退迴一旁的席位坐下。「太精彩了!寒露姑娘的這曲『長相思』果然名不虛傳,震蕩人心、扣人心弦。」


    「今日有緣能聽聞此曲,真是在下的福氣。」


    「真是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迴聞哪!」


    船上幾位文人雅士先後出言稱讚。


    另一人說道:「今日都是托了朱侯爺的福,才有幸能聽得此曲,還得多謝朱侯爺,讓下官一飽耳福。」說著,他拱手朝朱渺一揖。


    今日是朱渺二十二歲的生辰,他在畫舫上大宴賓客,特地找來寒露彈琵琶助興。


    這也是朱渺頭一次聽完寒露彈的這首「長相思」,確如他們所說的十分精彩。


    辛再思和石康也在受邀的賓客之列。他們是上了畫舫才得知朱渺竟找來了寒露,能再聽她彈曲,石康十分高興,幾日前沒能聽她彈完,他一直頗覺遺憾,今日著實大大滿足了。


    他得意的側過頭,詢問坐在隔座的辛再思,「再思兄,你覺得寒露姑娘彈的這曲琵琶如何?」


    「……情韻深遠,哀婉纏綿。」他的心神仍沉浸在適才的琴音裏,久久無法迴神,心頭蕩起一股說不出的悸動,仿佛那樂音仍在他胸口震顫低迴。


    他甚至要努力克製著,才能將目光從寒露身上移開。


    他隱隱察覺到有一抹異樣的情愫正在他心頭竄動著,他有些驚駭,極力想抑下那種異常的情思。


    他已有妻室,不該對她生起不該有的心思。


    石康不耐煩那種文謅謅的說話方式,大剌剌的說了句,「總之就是好聽唄。欸,酒喝多了,我去解個手。」起身朝後方走去。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鼓噪聲,辛再思抬頭望去,發現有人粗魯的拽著寒露要她喝酒,他不暇細想,起身快步走過去,扳開那人的手,將她護在身後,沉聲道:「卓大人請自重。」


    朱渺原本正要開口喝斥卓方遠對寒露的輕薄,突見辛再思上前,遂改了主意沒出聲,輕搖摺扇,一臉興味的覷著他們。


    他這位主人沒開口,其他的賓客也不敢多說什麽,坐著觀望。


    卓方遠這時已喝得半醉,見辛再思擋著他,不悅的伸手要把人推開,「我要敬寒露姑娘酒,幹你何事,讓開!」他是刑部侍郎,叔叔又是戶部尚書,壓根沒將辛再思看在眼裏。


    辛再思沒退開,接過他手中的酒,「這杯酒我替她喝,還請卓大人別再為難寒露姑娘。」


    卓方遠不滿的打掉他手裏的酒,輕蔑的怒斥,「你算哪根蔥啊,能替得了她喝酒?!滾開,別來礙事!」


    見酒杯被粗暴的打落,酒液濺到辛再思的手上和衣上,寒露心口一緊,神色複雜的望著站在前方護著她的辛再思,胸口頓時滑過一股暖意,輕扯他的衣袖說道:「辛公子,多謝你,這杯酒讓寒露自個兒喝吧。」


    她不想他為了維護她而得罪卓方遠。說完,她命可兒再斟來一杯酒,捧著酒杯朝卓方遠說道:「卓大人,寒露敬你一杯。」


    辛再思看她雙眉輕蹙,臉上勉強掛著笑的飲下那杯酒,心口莫名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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