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還是那張清冷寡淡的臉,卻雙目猩紅,一對橢圓長耳支棱在頭頂,簌簌怒顫。


    “峇厘!”塔坨的聲音響起,將那肅殺的氣勢,強行鎮壓下去,“你妹妹是自戕,與這人族小姑娘無關。”


    “既無關係,緣何妖骨在她手中?”峇厘手中茶杯應聲碎裂,飛濺起的沸水淩空化為冰渣,直刺邱葵眉心。


    靠!殺招!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邱葵一把摸出腰後的砍骨頭,擋在眉間,隻聽見“噌”的一聲脆響,冰碴在刀背上融化成沙,滴落地板,消失無蹤,隻餘下一丁點的水漬。


    “卿爾姐姐於我有恩,我既允諾帶她迴鄉,便一定遵守承諾。”她單手執刀,退至兩步開外,斂色屏氣道,“卿爾姐姐那般仁義善良的醫者,卻有你這麽不分青紅皂白的暴怒兄長,難怪她會背井離鄉!”


    想她在匠魂穀有十位哥哥,各個講理,恩怨分明,絕對不會如這般不問緣由就盲目下死手的!


    真是浪費那張傾城絕倫的臉,敗好感!


    邱葵氣鼓鼓,執刀的手青筋暴起,擺明不怕死磕。


    小茴托著繩索,悄悄摸摸地尋了根粗壯的柱子,躲好。


    “唉。”塔坨長歎一聲,安撫性地拍拍邱葵的頭頂,看向峇厘,問:“你可知相柳?”


    “相柳!”峇厘神情一變,殺氣騰騰的模樣更加猙獰,“那條不要臉的九頭巨蛇!是他害死了我妹妹?”


    “你知道相柳?”塔坨倒有些詫異,相柳向來行蹤不定,能知道他原形真身的妖,屈指可數。


    峇厘皺眉,神色古怪,沉默半晌後,緩緩開口——


    “一千年前,我與卿爾為尋一株上古神草,在器靈的幫助下,強行破除掉一處帶有禁製的塵封秘境。那秘境裏,洪澇頻發,浮屍萬裏,處處是人間煉獄的慘象!


    我們在秘境中看見一條九頭身吞天巨蛇,因化形被雷電劈傷。那九顆碩大的腦袋,就漂浮在洪水之上,形成九個暫能逃生的小島嶼。


    卿爾自小善良,便要著陸,去為那九頭巨蛇醫治。卻被巨蛇吞入腹中。我恨不得將那巨蛇開膛破肚,當下便在秘境中大打出手,後因那九頭巨蛇逃離封印,導致秘境崩碎,不複存在。


    我出來後,開始瘋狂尋找那九頭巨蛇的信息,最終查探到他是妖蛇族多年前驅逐出西莽原林的相柳。


    關於他的行蹤虛無縹緲,我尋了整整五百年未果。當所有族人都以為卿爾已經香消玉殞時,我從公正堂得到相柳重返西莽原林的消息。我連夜帶著族妖去西莽原林報仇,可惜彼時,西莽原林外有盤古印鎮守,難以跨入半步。


    卻不曾想,這些年,她竟真的還活著。她一直,都在西莽原林嗎?”


    邱葵點點頭。


    “她被吞入蛇腹,想來之後仗著一身醫術,活了下來,但一直留在相柳身邊?”峇厘雙眸微闔,神情憂傷,“依著她的性子,如果活著,一定會向我報平安。可這些年來,杳無音信。她定然有不可抗的原因。她被軟禁了,對嗎?”


    “卿爾姐姐留在蛇宮行醫,她一直在想辦法,解決整個妖蛇族的繁衍問題。”邱葵道。


    “以德報怨麽,的確是她的一貫作風。”峇厘忽而冷冷一笑,“蛇宮既然有求於她,那我妹妹是如何死的?竟連妖丹也沒護住。”


    邱葵頓了頓,從峇厘族長的話中不難看出,是卿爾救了相柳,但蛇宮內的幻中閣結界強勁,的確有軟禁之嫌。


    但相柳於卿爾姐姐,並沒有那麽壞吧。否則,相柳身死,卿爾姐姐也不必殉情。


    邱葵看著峇厘那雙猩紅的眼睛,心思百轉千折,她想,卿爾姐姐一定不想蛇鼠兩族間的恩恩怨怨,繼續世世代代延續下去,稍作沉默後,便隱藏了一些事實,簡短清晰地講述了事情原由。


    在峇厘從邱葵口中得知,他的妹妹竟然愛上了相柳。並且以一己之力扭轉了蛇宮內戰的形勢,拯救了數以萬計的生靈,最終大義滅親,不惜以自己的妖丹為基材,焚毀狼子野心的相柳妖丹,又在相柳落敗後,追隨他一同魂歸大地。


    峇厘聽完後,久久沒有迴神,這三言兩語,勾勒出的是一個他熟知的,醫者仁心大愛無疆的妹妹,也是一個他陌生的,為愛飛蛾撲火生死相隨的妹妹。


    峇厘盯著矮幾上那灰白色的頭骨,長久地沉默著。直到那壺藥茶涼透了,這才緩緩抬頭,看向邱葵。


    邱葵正好奇地打量著峇厘的兔子耳,不料對方突然抬頭,來了個無言對視,嚇得她立即瞥開視線,看向窗外層層疊疊的綠葉。


    “你見過我妹妹的原形?”峇厘從邱葵眼中,看出了關於耳朵的驚愕。


    “嗯。”邱葵點頭,“卿爾姐姐的耳朵,是半圓形的耳朵,闊闊敞敞的。”


    “眼熟嗎?”峇厘問。


    “嗯?”邱葵不明白他是何意,便聽見他繼續說道:“我妹妹自小便善良到,嗬,令人發指。又蠢,又倔。我們耳鼠族的聽力異常靈敏,她年幼時就因此,被一隻小浣熊騙走了長耳,差點丟掉半條命。”


    “哈?卿爾姐姐腦袋上的是小浣熊的耳朵!”邱葵震驚,她遇見的卿爾姐姐可不傻,都能激塔坨吞下蛇引,簡直有勇有謀好麽。背井離鄉的卿爾姐姐,到底經曆了什麽啊。


    塔坨顯然和邱葵想到一處去了,隻見他用腳丫子搓搓邱葵的頭皮,歎了句:“相柳這廝,調教有方。”


    峇厘眉頭緊鎖,顯然是不想聽見“相柳”二字,若非相柳……


    但如今恩恩怨怨,皆隨妖丹一起,灰飛煙滅。


    “我這妹妹自小便是如此,心善,堅定。便是一株未開靈智的花花草草,她也不忍傷害,更甭說是救整片西莽原林的生靈。如今她去了,以自己妖丹焚毀相柳妖丹,算是一命抵一命,恩怨相抵,倒也算是善終。”峇厘將頭骨捧在手心中,細細摩挲著,既愛著這個妹妹,此刻心裏也有著隱隱的,難言的恨意。


    邱葵見他神色哀傷,於是立在原地,求藥的話,在心間打著滾,卻不知該怎麽開口。


    忽見峇厘抬頭,視線掠過柱子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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