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安撫他,甚至該哭一下,或者驚慌。不安撫他,他可能會崩潰。


    但我不行了,我不行。我已經死了。


    「落幕了,不用演了。」她慢慢的蹲下去,「我不用忍耐了。」


    忍耐。她一直在忍耐?所有的柔情蜜意,溫柔和順,都是忍耐,都是演出來的?


    「快說你愛我。」依舊拉著朱顏的帝嚳聲音都變了,「快說!我不計較你和陸浩有私…那不要緊!孩子沒了可以再生,也沒有關係!」他的聲音哭聲越來越重,「說你心底有我,說!別讓我活著像是場騙局,我求求你朱顏,難道你心裏從來沒有我?!」


    快說話,迴答他,朱顏。她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焦急。三界的命運都在你手裏啊。


    跟我有什麽關係?垮得很徹底的朱顏無聲的迴答。我的世界已經崩毀。


    「朱顏!」帝嚳抓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站起來,「說話啊!」


    「…你是支撐天地的天柱化身。」她機械似的迴答,「王母要我看住你,因為你有缺陷。但我失敗了…失敗了…」


    她無力阻止帝嚳的瘋狂,無力阻止陸浩的厄運。更因為她,帝嚳殺了陸浩。


    殺了她之所以嫁給帝嚳的情人。


    「…騙人。不可能是這樣。」帝嚳的臉孔整個煞白,「看著我,朱顏。」她的眼睛卻隻看著地上的陸浩。


    這個時候,帝嚳什麽都明白了,但他寧可不明白。「看著我,朱顏。」他的聲音異常的柔和。


    但她依舊避免與帝嚳的眼神交會。


    這在那瞬間,長久被掩埋起來的缺陷,即使浸潤遍了血腥也沒讓他失去理智的缺陷,徹底的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性。他活生生的挖出了朱顏的眼珠,並且將她殘酷的虐殺,將整個寢宮化成一片布滿屍塊的血海。


    朱顏的眼珠溫柔的躺在他的掌心,專注的望著他,再也沒有挪開了。


    癡癡的笑了起來,他開始打造神器,那是一把琴,鑲嵌著朱顏美麗的眼睛。一撥弦,如同她臨終甜美的哀鳴。


    後來的事情,其實帝嚳記不太清楚了。


    唯有挖出美麗的眼睛,製作成神器的時候,他的記憶才會清晰一點。也隻有在那種時候,他才能得到一點平靜,而不是身不由己的被瘋狂宰製。


    據說,他在眾臣和天帝王母麵前得意的彈奏鑲嵌著朱顏眼睛的琴,被押進南獄,但他不記得了。他倒還記得逃出南獄,帶領不願讓戰爭結束的將領繼續討伐魔族和他方天界聯軍,但被天帝親手擒獲那段,又記不清楚了。


    他被瘋狂宰製很多年,很多很多年。南獄不太關得住他,因為瘋狂賦予他一種妖魅,總是可以迷惑看守他的仙官,讓他可以取得美麗的眼睛,不管是長在誰的臉上。


    直到天帝派了貪狼星君來看顧他,才停止了這種血腥的嗜好。那個懶洋洋又嬌媚的女人,放蕩又淫邪的女人,卻完全不受他的迷惑,帶著微微嘲諷的笑,對他的唾罵和哀求視若無睹。


    和血腥隔絕久了,他的智慧漸漸迴歸。他學會和瘋狂這個缺陷相處,而不再被宰製。


    王母來探他,他冰冷的說,「我不該出生的。」


    「你也死不了。」王母冷冷的迴他,「我不準你輕生。」


    的確。帝嚳無聲的笑。他自殺過多迴,卻死不了。連死亡的安寧都沒有。


    「讓我死。」


    「不行,不可以。」王母嚴厲的迴答,「振作起來!你是我的孩子,怎麽可以輕易讓缺陷打倒?你是未來的天帝!就算關在南獄也還是唯一的皇儲!」


    我活著做什麽?我逼死最喜歡的人,殺死最愛的人。我殺生無數,到處挖別人的眼睛,隻為了那片刻的安寧。


    敗德至此,為什麽不能死不該死?這個世界早該毀滅了,為什麽生下我?!為什麽?


    「你會後悔的。」他冷冷的說。


    「絕對不會,絕對!」王母大怒,「你給我好起來,你根本沒什麽瘋病,沒有!我帝女玄的孩子不會有缺陷的,不會!」


    帝嚳笑了起來,狂笑不已。他笑,這勉強存活下來的世界多麽脆弱,隻靠一個瘋子支撐;他笑,這個瘋子跟他的母親一樣的瘋狂;他笑,他的父親隻會歎息,「果然會這樣。」,然後將他關起來。


    他笑他的一生隻是悲酸的騙局,人人都注視著他,等待他幾時會瘋狂,然後歎息一聲,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是的,果然如此。


    他無法壓抑血腥的嗜好,無法停止惡意的延伸。他生來應該是滅世的,而不是支撐天地。


    已經記不得殺死多少生靈,挖出多少眼睛。完全記不得了。記不得毀滅多少人類或仙魔的人生,記不得了。


    為什麽我還不該死不能死?重複著出獄入獄,重複著下凡洗罪又修仙迴天。


    他什麽都可以有,為什麽就沒有死亡的安寧?


    在內心兇暴的瘋狂從來沒有停息過,直到他無意間捕獲一隻美麗的飛頭蠻…正確說,是半隻。


    注視她美麗的眼睛,他終於,終於可以讓狂暴的瘋狂平靜下來,像是止住不斷淌血的傷口。


    「那就是你,知道嗎?」浸潤過多的瘋狂,變得陰柔的聲音說著,「我的貓咪,你知道嗎?」


    第一次,小咪空洞的眼神聚焦,凝視著帝嚳,那樣專注。


    迷失在美麗的虹彩,幹淨得幾乎沒有情緒的眼睛中。輕撫著她的眼眶,帝嚳有些迷惘。


    我能挖得出來麽?如我所言般,讓他們三人的眼睛在神器中成全?我真能麽?


    可以的,可以。我都能挖出朱顏的眼睛了。親手摧毀他的貓咪,然後就可以永遠記住此時的相擁。


    在發現真相之前。


    「我一定會挖出你的眼睛。」他輕輕的,輕輕的說。


    小咪專注的望了他好一會兒,慢慢的,慢慢的將臉貼在他肩上,點了點頭。


    仰望月亮,帝嚳沒有說一個字。他隻是收攏雙臂,像是擁抱著世間唯一的珍寶。遙望著帝嚳,雙成的心裏像是撕裂了一大塊,那樣的痛。


    從小一起長大的皇子,有著溫柔眼神的皇子。他和王母,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的一生一世。


    是我的錯吧?都是我的錯。若我不要一時心軟,不要囑咐陸浩的長官,或許他就會死在頻繁的戰事中,就不會導致嚳的悲慘和瘋狂。


    最少不是這樣劇烈的爆發。


    是我的錯。


    她幾乎站立不住,搖搖晃晃的扶著牆。被澤峻重創的巨傷,終究還是讓王母治愈了。但她傷得太重,現在臉頰上的傷痕還沒完全痊愈,扭曲分布,像是個破碎的洋娃娃。


    但她不在意外貌,不要緊。她隻自愧削了娘娘的麵子,沒有能力打敗那隻妖魔。就算這樣,娘娘還是救了她,費心的醫療她,有時她半夜驚醒,娘娘失魂落魄、痛惜的摸著她身上的傷疤,眼底汪著淚。


    是她不好,是她不對。她一時的心慈,讓她最愛的兩個人痛苦煎熬,但從來沒有怪過她。


    她就算殉死也應該,死幾千萬次都不足以彌補她的過錯。


    根本不關心三界傾覆與否,也不在乎誰當天帝。她隻希望嚳和娘娘可以好好的,高高興興的住在一起,就像還沒娶朱顏之前那樣。


    那個無恥的女人坑害了嚳一生。永遠永遠,她都不會原諒朱顏。


    「雙成仙官,你還好吧?」看管仙官關心的問。


    雙成振作一下精神,「…沒事。天孫近來可好些?」


    「好得多了。」仙官謹慎的迴答,「那妖魔鬧過後,就算重建南獄的期間,天孫大人也沒試圖逃走。也沒再有…有…有失當的行為。」


    雙成點了點頭。「天孫大人要什麽,監裏一時辦不到,來跟我說就是了。別驚擾太甚了。」


    她慢慢的踱迴去,想來娘娘也快醒了。她踱入宮室,王母一臉憔悴,已經清醒了,看起來似乎沒什麽睡。


    「娘娘,奴婢來遲了。」她下拜。


    「…那逆子看起來好些了嗎?」王母推被坐起。


    「好些了。情緒穩定很多。」遲疑了一下,「自從有了那隻飛頭蠻,嚳就不怎麽發脾氣了。」


    「哼,這軟弱心腸和他父皇倒是一模一樣。」王母倒豎柳眉,沉下了臉。「非有個女人穩心不可?偏生都愛身分卑微的女人!」


    雙成不言語,隻是垂首。


    「…若非如此不可,為什麽不是你?」王母的語氣疲倦起來。


    「娘娘,奴婢不配。」雙成跪了下來。


    王母揮了揮手,「…我不是發作你。」


    「娘娘不發作我又該發作誰呢?」雙成低頭,「時辰還早,您再多睡會兒。」


    王母的表情漸漸淒涼、脆弱。「雙成,我睡不了。閉上眼睛我就夢到天帝死了,天兵天將來逼宮。」


    她沒再說什麽,起身扶王母躺下,輕輕幫她捶腿。隻有這樣,王母才能略略安心的睡一會兒。


    貴為王母,能夠倚靠的,居然就她這麽一個卑微的侍女。眼淚一滴滴的滴下來,她吞聲,唯恐驚擾了好不容易睡著的娘娘。


    狐影疲勞的撫了撫額間的愁紋。真沒想到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坍塌的三重天棘手就罷了,接壤更崩潰到危急的警報線,若不是管寧結界獨步三界,精妙非常,恐怕東方天界早就整個沉下去,順便拖累了他方天界…


    他不敢想象。


    但結界這種東西就像人間的高科技軍防。精巧、有效率,某種程度來說非常堅固。但壞處就是需要能源。沒了電,那些高科技軍防就成了廢鐵一堆,這樣龐大的鞏固結界沒了術者持咒補強維護,有也等於沒有。


    他看著正在午寐的管寧,有些心疼。他認識他們母女倆,管寧比他年長,算是他的長輩。但這個妖嬈的狐仙猶是九尾狐族時,豔名遠播,多少眾生人類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連狐影少年時都對這個豔麗無雙的姊姊有種淡淡的憧憬。


    說起來,管九娘雖然美麗,但實在不及她娘一丁點兒,更不要提管家精妙高深的家傳結界。


    不過撐了百年,管寧的豔色就衰退許多,宛如受風雨摧殘的嬌蕊。她成仙後,接下修複接壤的工作,不知道是怎樣日夜匪懈,使盡全力的維護。


    情況真是太糟糕了。翻閱著曆年的維修報告,他越發心煩。比起百年前還在他手底時的狀況,災害真是逐年擴大加深,幸好有管寧在。狐影沉重的歎了口氣。


    翻了一會兒,他輕噫一聲,又反複比對,有些兒摸不著頭腦。接壤處處災害,年年崩塌搶修,就隻有一個例外。南天門附近方圓百裏,穩穩當當,從來也沒有崩潰跡象。管寧都是靠這一點穩定的基礎羅織結界補強,才能撐這麽多年。


    他把那方圓百裏標出來,是個接近圓形的領域,圓心卻不見有什麽特別的標的物。


    這說不定是修複接壤的一個解決症結。


    瞟了眼疲倦猶睡的管寧,他拿著圖,走出去喚住老工頭,「老大爺,來幫我看看,南天門這兒有些古怪。」


    老工頭是軍裏退休的,後來進了魯班府。這接壤修複的經驗最久,隻是他有些脾氣壞,又不肯升官,幾千年來都是工頭。


    他看了眼圖,歎了一聲,「我若說了,影小哥說不得要怪我。你曉得這兒不會崩塌就成了,又問怎的?」


    「好端端的,我幹嘛怪人?」狐影倒勾起興趣,「老大爺您說說,狐影是後輩。豈有怪罪之理?」


    老工頭抽了口水煙,慢慢的說,「這兒有個墳,是天孫大人安下的。」


    聽到天孫兩個字,狐影整個變色了。即使知道他就關在南獄不得出入,但被他淩虐的心理傷痕卻怎麽也去不淨。


    「影小哥,我知道天孫大人跟您不對盤。」老工頭慢條斯理的搖頭,「你們隻知道他背德殘酷。可我當年在他麾下打過仗,多少兄弟受過他的恩,連老兒能安安穩穩的活到現在,還是大人親手把我從屍堆裏拖出來的。


    「當年大人英姿煥發,和陸將軍並轡的時候,迷倒多少少女!若不是陸將軍自殺,皇妃慘死,天孫大人也不會發瘋,以至於此…」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感傷,還拭了拭眼角的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被妖怪親過後,我開始了修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驚天動地的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驚天動地的喵並收藏被妖怪親過後,我開始了修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