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種輕鬆自在的態度引領澤峻,卻比殷梓那種無視規則的散漫嚴謹許多。許多想不透的關卡,都由他教導給澤峻,讓他有另一層的領悟。


    可以說,他指導的是澤峻一人,但澤峻教給殷梓,殷梓又將她的體悟迴饋,等於三人都受益。


    他們在冥界待了三年。但這三年的修煉說不定比三百年還多。


    這三年,澤峻原本暴烈的氣顯得溫馴許多,破壞力也減輕了。雖然還是常常炸穿冥宮的屋頂。


    「…你在我這兒白吃白喝還炸我屋頂。」周朔抱怨。


    澤峻悶悶不樂的扛起磚瓦上屋頂開始敲敲打打。


    當澤峻覺得,就這麽留在冥界似乎也不太壞。魔王和他見過幾次麵,他對這位雄才大略的魔界至尊也頗有好感,覺得為他效命也是不錯的選擇。


    如果真的迴不去的話,像小梓姐說的,既來之則安之。


    但在三年後的某天早晨,殷梓無意識的唿喚了小封陣。喚完咒文,殷梓笑自己看書看呆了。身在冥界,怎麽唿喚遠在人間的小封陣?


    但小封陣出現在她眼前。


    …或許空間的屏障,不如她想象的穩固和堅定。


    周朔說過,返迴人間的道路,關鍵在她身上。她呆呆的凝視著小封陣,直到消失。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你在嗎?薩滿?為了部落。」她不由自主的輕喚。


    靈魂裏的微塵迴應她,「我在,我的姊妹。隻要你需要,我在。」


    「…我能去你那兒嗎?」


    「隨時都行,隨時都可以。」


    這是一種奇跡。一個偶然的悲憫所造成的奇跡。


    因為悲憫,她伸手救了一個困於夢境的亡靈。那亡靈在她靈魂的微塵中,創造了一個世界。


    然而在她尋不到歸鄉之路時,這個位於微塵的世界成了「道」。


    她和澤峻因此進入了微塵世界,藉由血脈相連的殷塵當定標,迴到人間。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周朔自言自語,「即使創世者也不知道。交給你啦,小老弟。老哥我的任務結束啦,加油吧。」


    浮出一個淺淺的微笑。這個活了數千年的彌賽亞仰望天上的三個月亮。現在,他終於可以鬆口氣,平心靜氣的看著不敢仰望的故鄉。


    其實也沒離很遠嘛,抬頭就可以看到。


    他揮鞭,趕著又破又小的驢車。說不定,他已經將他鄉做故鄉了。


    不知道魔王的兒子長得像不像他。不容易啊,數千年來,魔界皇室的第一個新生兒。還是人類的女人有辦法,能夠生得出孩子來。


    說不定一切都會好轉吧?說不定經過冥界新血的加入,孩子會越來越多吧?


    有孩子就有希望。有誕生就會有開始。


    他虔誠的祈禱。祈禱這個世界可以頑強的抵抗那個不幸的結局。


    因為他已經竭盡他的一切,他所有的人生。


    歲月無窮無盡,蜿蜒到極遠的、不複記憶的過往。


    他張開眼睛,有幾秒鍾,不知道身在何處。而月影蕩漾,靜靜的照進薄紗飄蕩的暗繡龍床。


    身側溫暖,烏黑長發半遮容顏,他轉頭,雪樣嬌容,極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輕顫,唿吸勻稱的熟睡著。


    像是這麽漫長的痛苦、懊悔、憤怒、瘋狂都不存在。他依舊是皇儲帝嚳,顏還是他原為仙官的皇妃。


    但顏早就讓他挖出眼睛,繼而毀死,他也早就已經發瘋了。躺在他身邊的,是被他強擄而來的半個飛頭蠻。


    像是被他的注視驚醒,她張開迷蒙的眼睛,注視著帝嚳。


    望著這雙清澈的美麗眼睛,帝嚳幾乎湧起的沮喪和憤怒又漸漸平息。真是個奇特的生物。原本以為,已經將她摧毀,但即使被吞噬,她居然頑強的保持完整。


    說完整,其實她隻有一半。她原本是大妖殷梓的內丹,卻因為化人失敗後,內丹和本體各自成人形,連人格和能力都為之分裂。


    像是一對沒經過母體的雙胞胎。


    就像本體保留了情感的部份,她則保留了能力的部份。這對奇怪的雙胞胎,各自有獨立的人格,各自發展出欠缺的部份,或許殘缺的生命自會尋找出路。


    而懷裏的這個女人,剛剛發展起來的情感被他給吃了,卻強悍的維持自身的完整。這讓他著迷,繼而將她放出來,像是隻寵物般豢養,連眼睛都舍不得挖。


    雖然她擁有世界上最美麗的眼睛。


    注視這樣美麗的眼睛,常常席卷而來的陰冷狂亂,往往可以平息而安寧,不再讓他想摧毀什麽。


    即使懷裏的女人沒有情感,木然的麵對他,像是一隻偶人。但這讓他安心。


    她絕對不會口吐愛語,也不會做出任何媚態。她不會撬開任何人的心扉,掠奪一空之後,在他日漸痛苦壓抑的瘋狂上加上致命一擊。


    隻是隻柔順的貓咪,沒有情感的貓咪。她不會愛上別人,因為她不會愛上任何人。


    所以也不會背叛。


    「我的貓咪,」他柔聲,撫著她絕美卻沒有表情的臉龐,「一直在我身邊,可以嗎?」


    小咪靜靜的看著他,沒有迴答。


    「你沒有反抗過我。雖然反抗沒有用。」


    但她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注視他。


    「我什麽都沒有,但什麽也不要有。」他的聲音漸漸軟弱,「我什麽都不想,也什麽都不要想。」


    他傾身,吻了小咪柔潤的唇,她沒有抗拒。


    在漫長的掙紮和瘋狂中,似乎在這段監禁的歲月中,他才找到可以平息的緘默,如死亡般。


    誰也不知道,這個極為敗德、崇高卻狂亂的天孫,最大的願望卻是…


    永遠不會獲得的,安寧的死亡。


    監禁的歲月漫長,他無事可做,也不想做任何事。


    曾經,曾經血腥可以撫平他內心的狂暴與陰闇。但殺了顏之後,血腥的劑量越來越重,而效力越來越輕。


    他很早就察覺內心的陰闇,那就像是一抹烏雲在心的角落。在他還是賢明的皇太子時,他還可以壓抑,隻視為一種不該有的陰暗麵,如人類般。


    隻是這陰暗不斷擴大,加深。他偶爾會突然暴怒,會想摧毀些什麽。但他用極大的意誌力壓抑著,在那時候,他還深信他是天之驕子,是父皇母後深愛的唯一皇子,是未來的天帝,將要保護整個世界。


    他的世界完美和諧,不能讓突來的暴怒和扭曲毀滅。


    尤其是後來他愛上了自己的仙官,一個成仙不久的女郎,據說她幼年修真,成仙後依舊保留著少女般的天真。


    她俗家姓朱,名為顏。一般仙官不稱俗家姓,但嚳喜歡喊她朱顏。因為她真的擁有櫻緋的雙頰和嬌澀的容顏。


    人如其名。


    自從朱顏成了他的隨身仙官,他偶發的暴怒克製的更深、更好。因為朱顏強忍在眼眶的淚,會讓他非常不舍。


    曾經是那樣純粹的愛戀,曾經。曾經為了她,什麽都可以忍,什麽都可以壓抑。為了看見她的笑容,他更努力成為一個人人稱道的皇太子,讓自己更溫和,更好。


    或許也是為了讓她能夠點頭答應,放心嫁給他。但他向朱顏求婚時,她的臉孔卻整個慘白。


    「你不願意?」他非常失望。


    「…奴婢配不上。」她跪著,戰戰兢兢。


    「但我愛你。」濃重的失望幾乎引發狂怒,但眼前跪著是他最愛的人。煩躁的揮揮手,他絕對不想傷害朱顏,「你先退下吧。」


    「殿下,我…」她想解釋,但隻更刺傷嚳。


    「別說了…」他幾乎壓抑不住陰闇,「退下!」


    等朱顏離開,他幾乎毀了整個寢宮。看著斷垣殘壁,他緊緊握著自己的右手,直到指尖陷入手掌,一滴滴的滴下鮮豔的血。


    濃重的血腥味蔓延,原本狂亂的陰闇,稍稍緩解。雖然是自己的血,但也可以讓他平複些。


    太暴躁了。他有些懊悔。這樣的大肆破壞往往會引起父皇和母後異樣的不安。但他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才不會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隱隱的,他感到一種深刻的恐懼。一種將會墮落到邪惡的恐懼。他常常覺得自己即將分裂成兩瓣,屬於陰闇的那一麵越來越強,越來越要取代他的存在。


    這是我不夠強的緣故。他默默的提醒自己。父皇說過,即使是天人,依舊有著「惡」的一麵,必須靠修行和品德消滅天性中的「惡」。


    他不能讓「惡」吞噬,即使朱顏不愛他。


    但這殘忍的事實卻像是在他心髒刺穿了個大洞,痛苦的難以壓抑。朱顏當了他兩百年的仙官,初見麵就奪走了他的心。


    兩百年。相較於無窮壽算的他,可能隻是一瞬間。但這短暫的光陰卻是他僅知的甜美。是他讓層層責任和束縛中僅有的舒緩,她的一顰一笑對他來說都是那麽重要。


    他甚至開始後悔自己的孟浪。不說就好了…不要告訴朱顏,別讓朱顏知道,他們還可以相處下去,他還可以默默的戀著她。


    朱顏的驚慌,褪成慘白的神情,比什麽都讓他痛苦。不要怕我,朱顏。不要用那種看著怪物的眼神看我。我不會傷害你,即使你不愛我。


    這個年輕的皇太子哭泣不已。自幼被嚴格教養,一直賢名在外,被稱為神武天孫的他,第一次哭得像個孩子。


    就這樣站在被毀滅的寢宮廢墟中,不斷的哭泣著。


    強大而堅固的結界因他的天賦而包圍著整個廢墟,所以,誰也聽不到他的哭聲,當然也不能知道他的心傷。


    第二天,他平靜的讓繕府來修複寢宮,隻淡淡的說練習新法術失誤。父皇和母後都來關切過,他也是用相同的理由敷衍過去。


    朱顏懼怕的望他一眼,緊張的跟在他身後。但嚳卻若無其事,像是昨天所言不過是句玩笑話…


    表麵上。


    他極力表現出平常的樣子,隻求朱顏不要畏懼。他不在乎維持現在的關係,隻要朱顏不怕他就可以了。


    但朱顏卻輕輕的將手放在他的手臂,「…嚳,我願意嫁給你。」


    這個時候,嚳覺得他得到了全世界,他也才知道,他對朱顏的愛,遠遠超過自己的想象。


    輕吻著她冰涼的手指,他覺得,此生已經別無所求。皇儲意欲迎娶仙官,天帝和王母默不作聲,眾臣大為反對,皆言不可。


    當中尤以伏羲族長反對得最為激烈。伏羲一族原為後族,雙華帝堅辭伏羲公主為妃嬪已經讓伏羲族感到大失顏麵了,但西王母廣義來說也是他們族女,又是前天帝公主,身分高貴,尚可無言,現任皇儲卻要娶個身分低微的人類仙官當皇妃?是可忍孰不可忍?!


    庭臣輪番上陣,力陳其非,其實都因私心。雙華帝雖然睿智賢達,但似有隱疾,常常臥病。而皇儲年紀輕輕卻頗有賢名,英明神武,母親又是皇室公主,家世人品都達極貴,雖說皇妃未必是未來天後,到底更多幾分勝算。幾大豪門貴族早就使出渾身解數,哪容一個小小邪媚人官橫奪?


    最後伏羲族長勸道,「若天孫珍愛顏仙官,封為側室,也就是了。想來顏仙官頗識大體,不至於爭這名份小事。然天孫正室須母儀三界,非名媛千金不可…」


    「除了朱顏,我誰也不要。」帝嚳堅決的說,「娶了朱顏我就不會納側室,她就是我的正皇妃,唯一的妻。」


    「諸位愛卿的關心,本宮心領了。」西王母開口,「皇儲的終身大事,也不是吵一吵就可以吵出結果。待本宮與陛下商議過後,再做定奪。」


    諸臣看公主開口,心也安了下來,沒想到才迴家不久,就聽聞天孫納妃的「喜訊」,納得正是帝嚳的隨身仙官朱顏。


    這簡直跌破所有人的眼鏡,接連熱鬧很多年。後宮之爭人盡皆知,雙華帝的天後嫘祖娘娘原是個養蠶的女官,身分卑微,卻得天帝厚愛,直到死後依舊情深意重,從來不正眼看王母娘娘。


    原以為基於這層心結,西王母絕對不會準皇儲去娶個身分卑微的仙官,哪知道她會這樣雷霆閃電的辦了這樁婚事。


    連她的貼身侍女雙成都納悶,接過旨意時,躊躇了片刻。


    「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麽?」西王母冷冷的說。


    她跪了下來,「奴婢不敢多言,但是,伏羲一族必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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