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峻照著她的建議,狂吐了一陣子。等他吐到覺得再吐下去會內出血的時候,終於停止嘔吐,的確好多了…起碼比一開始的時候好。


    「你來過嗎?」澤峻咳了兩聲,嗓眼一陣陣甜腥。


    「沒有欸。」小梓迴答,「不過萬法歸宗,總有個規律可循。我想冥界也不例外吧?」


    …跟天才說話真的很痛苦。


    「我們設法把通道關起來吧。」她語氣很輕鬆,像是關上廚房的門,「我們聯手,應該不難。」


    事後他才知道,殷梓口中的「應該不難」,是多麽困難的工作。他們緊急修補之後,冥界調派了最精銳的術士小隊三百人,日夜輪班持咒修複,足足花了一年才讓這個被強行打開的鬼門徹底關閉。若不是殷梓和澤峻聯手先奠定一個修複的基礎,他們可能要另外耗費好幾倍的人力和時間。


    但因為澤峻毫不知情,所以隻覺得有些吃力,卻不覺得困難。本來憑他們兩個人就足以封閉鬼門,但通道另一頭卻傳來一股極大的阻力。


    一張絕麗卻扭曲的豔容浮現在狂暴的力流中,身後傳來陣陣熟悉的咒唱。那麗人穿著時尚,若非出現在這樣詭異的地方,澤峻一定以為她是什麽時尚名媛。


    「滾開!」麗人的瞳孔通紅,「別礙我的路!」


    她身上的氣很曖昧。澤峻想。交融著吸血族的氣和人類的氣,這麽不自然的組合。


    「你是人類轉化的吸血族?」殷梓有些困惑。


    麗人一怔,怒火更盛,「我為什麽要迴答你?讓開!」


    殷梓不答話,更催動禁文,設法將鬼門封住。他們兩方人馬就隔著鬼門角力起來。


    即使澤峻氣海豐沛,殷梓術法運用精妙,但這位吸血族的麗人身後卻有龐大數量的卓越術師撐腰,不說澤峻覺醒的時間尚短,殷梓原本就體弱氣虛,就算隻是當媒介,還是漸漸不支。


    鬆不鬆手呢?殷梓考慮起來。不鬆手,她若耗盡氣力,鬼門暢通,造成的損害一定會非常巨大,但她快撐不住了。鬆手退讓,觀對方的心性行為,大約也不能善了。


    當她還在考慮的時候,她發現已經到了極限。她輕歎一口氣,而吸血族麗人的手已經穿越了鬼門。


    她得意的暢笑,正要跨越的時候,卻被一蓬光亮的火苗灼燙,倒退了一步。


    「喜兒,你也夠了吧?」一個麵容光潔的青年飄飛於空,神情悲憫,「幾千年來,你想盡辦法要來尋我,將自己的人生捆綁在別人身上,並不是好的想法。」


    「…周朔,你給我出來!」名為喜兒的麗人跺腳,「你給我當麵說個清楚!解婚約是你說了算?我跟你沒完沒了!」


    「幾千年前,我已經當你麵說清楚了。」周朔歎息,「你畏懼輪迴,不肯從生死,不然你若到閻王殿,我也願再跟你說清楚。」


    「你這個自私自利的家夥!」喜兒大罵,「我怕死?為什麽我不可以怕死?你扔下我跑來冥界成仙,為什麽未婚妻的我沒有份?還好意思自稱什麽菩薩,我呸!拋棄糟糠算什麽菩薩?!」


    周朔原是驚愕,隨即爆笑,隻是有幾分苦澀的況味。「…是,我拋棄糟糠,我負心,我陳世美,還有沒有?我真是傻氣,當初還為你入冥呢…罷了,像是我在討恩情。這些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怨得了誰?你既然已經從妖道,好好修煉去吧。隻是呢,喜兒,天下沒有不毀的萬事萬物,從不見嬌花百日紅。畏輪迴不是好事兒,硬開了鬼門隻是讓你活得更短,還拉不相幹的眾生陪葬。


    「念在我們舊情,我不跟你計較。下迴兒你再胡為,可別怨我強押你進輪迴。」


    喜兒瞪著他,嬌豔的唇兒張得大大的。數千年前,她和周朔原是青梅竹馬,三代世交,同樣是道家名門。她嬌生慣養,好脾氣的周朔任她驕縱,連聲音大點兒都沒有過。


    有迴她發了場小姐脾氣,將周朔趕了迴去。起因也很微小,隻是周朔勸她不要太畏懼死這件事情。


    她不以為意,這種小爭執時時都有,終究周朔會來賠不是,和好如初。但第二天,周朔卻來退親,還將信物玉佩還給她。


    她大怒的砸個粉碎,周朔隻是望了望她,一言不發的又走了。


    原以為周朔因為爭吵所以故意氣她,沒想到周朔自此不知所蹤。據說是要專注於修仙。


    她個性好強又高傲,哪忍得住這種侮辱。一怒之下,她也勤於修煉。雖然沒有成仙,好歹也長生不老,離她向來畏懼的死亡稍微遠了點。


    她修道幾百年,一直不得正果。後來她輾轉聽聞,周朔離了她,集眾鬼而成冥界,現今是冥界主人了。


    原來周朔拋掉她獨自成仙去,再也不用麵對死亡的恐懼了。


    她極度憤怒,又感到苦澀不已。好得很,好得很。遠遠逃去她最畏懼的冥界,當真就逃得了麽?


    既然不成正果,她還拘束什麽?她開始走偏,使用一些奇怪殘忍的旁門左道隻求長生,最後她浪遊到西方,自願轉化成吸血族,省了許多修煉的勞累。


    她千方百計,想方設法,就是要再見周朔一麵。她一直認為周朔愛她所以怕她,若是見了麵,他必定會心軟,會引渡她成仙。所以她設法往上爬,成為吸血族裏頭的高階主管,爭取打通冥界的企劃案。她迷惑了財團的總裁,讓他甘願掏出大錢成就她的願望。


    花了無數時間和精力,結果周朔居然這樣冷冰冰的對待她。


    「…我跟你沒完沒了!」她強行撲了上來。


    周朔隻是悲傷的看她一眼,毫不留情的揮了揮衣袖。看似輕飄的衣袖卻讓喜兒掩麵痛叫,一口真氣鬆散,又被刮迴人間。


    他望著微啟的鬼門,眼底盡是傷痛。


    「我不懂欸,當年我怎麽會愛上她。」他對澤峻笑笑,「年輕的時候總是比較愚蠢,嗯?」


    「那是你愛的人不值得。」澤峻謹慎的迴答。


    他微皺眉,端詳澤峻和殷梓。卻轉頭對隨從說,「叫繕府的術士別成天打麻將了,該幹活了。這門兒要關上,也得派人來巡邏。這麽大的事情,居然讓外人先幫我們撐住了,可好意思?真真給你們太逸樂了,一起欠砍頭的!」


    隨從連聲說是,趕緊飛奔而去。


    「嘖,」周朔搔搔頭,「我還以為有繼世者可憐我勞苦幾千年,願意帶著夫人來接班呐,結果像是滿像的,居然不是。」


    他掐指算了算,遺憾的搖搖頭,「眾顏匯黝,諸色雪光。你和當世繼世者同時出生,命格也太清奇,不算什麽好事。」


    「…未來之書也這麽說。」


    周朔稱奇,「小老弟,看不出來你年紀輕輕,還會讓那本破書挑上啊?來來來,既來之則安之。來我那兒喝盞茶。反正你們一時半刻也迴不了家,不如放寬心來我那兒作客幾天再想辦法…」


    澤峻發現,他看不出周朔的路數。但他是活人,這絕對沒有錯。而且,還有種非常親切的感覺。


    「…老哥,剛那小姐說你在冥界成仙。」


    「噗。」周朔笑出來,「喜兒心裏隻有怎樣才可以不要老不要死,什麽都是成仙啦。我想你也看得出來,我是個大活人,不是什麽仙不仙。」


    他帶領澤峻和殷梓上了驢車,「其實我該準備個什麽骸骨馬車的比較有氣勢,但那好麻煩,冥官抱怨還要迴頭撿掉下來的骨頭…」


    他睇了澤峻一眼。「我是冥界主人。數千年前的彌賽亞、繼世者。歡迎光臨冥界呐。」


    周朔打了個響鞭,親駕驢車,搖搖晃晃的往冥宮行去。懷著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一路上澤峻和殷梓都默默不語。


    原以為冥宮應該氣勢磅礡,莊嚴而豪華,結果破小驢車搖搖晃晃的趕進一個小巧玲瓏的三合院,前後院搞不好還比屋舍大。


    「冥主,」冥官上前恭敬的報告,「繕府已經全數前往,汴城王在場督導了。」


    周朔點點頭,「辛苦了。請泰山王幫看一下案件,閻羅王那邊已經太過操勞了。」


    冥官稱是,然後肅穆的退下。


    澤峻心底有些納悶。他在檀茵家住了一段時間,家裏大大小小都認識。有個被稱為「冥主」的妖異被拘在伯安的計算機裏,據說也是一方之霸。


    「列姑射舊址有個妖異也稱『冥主』。」他試探性的問。


    周朔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那隻小妖異啊?聽說他很羨慕我在這兒當死人頭子,所以也給自己取個相同的名號。沾親帶故之徒,滿街亂跑,哪拘得住?不相幹的。聽說他讓凡人禁在計算機裏,是也不是?剽竊名號本來也沒什麽,但三兩下就栽在凡人手底,我的麵子該擺哪?」


    澤峻忍不住也跟著笑出來。他開始有幾分喜歡這個自稱死人頭子的真正冥主了。


    「我原本以為冥界是十殿閻羅掌管。」


    「可不是?我呢,沒什麽才能,專會拐部屬來為我做牛做馬。他們跟了我,可是苦到底了,這麽幾千年,連假都沒得休。」周朔輕歎口氣,「天界這麽一封,對我們倒是好事一件。起碼可以放幾年大假不是?」


    澤峻含笑,抬頭一看,臉孔褪得蒼白。隻見他的畫像惟妙惟肖的掛在廳堂,上麵還印了大大的「懸賞」。


    順著他的眼光,周朔噗嗤一聲。「若天界沒封,小老弟,對不住,我是會把你綁赴天界的。」


    澤峻霍然站起,殷梓按住了他的手,「現在封天了。」


    「是呀,」周朔喝了口茶,「所以我們都樂得不用費手腳,還可以安穩喝茶,豈不挺好?」


    澤峻狐疑的坐下來,卻不敢去碰茶。但殷梓泰然自若的端起茶碗,飲了一口,「果真好茶。」


    「我冥府的幽種可是有名的。」周朔非常自豪。


    「我猜想您是地奘王菩薩?」殷梓直直的望著周朔。


    「地奘王菩薩的稱號不是我的。」周朔攤攤手,「這是上給悲傷夫人的封號,隻是凡人不懂,常常搞混了,其實是種僭越。但我也懶得解釋,既然我在冥府當死人頭子,望文生義,似乎我最適合是不?夫人既然不計較,我也就不好意思的接受了。」


    澤峻不太放心,這位笑嘻嘻的冥界主人並不如表麵那麽親和。他內在有冷酷而公事公辦的一麵,雖然並非不近人情。他還是有點擔憂,畢竟身在冥界,他是最高的領袖。


    「…據我所『閱讀』的部份,似乎彌賽亞當自沉地維,成為穩定地維的中心。」


    周朔笑了笑,「也不是全部如此。起碼現在的天帝雙華,就是在我之前的彌賽亞。他選擇上天為帝,而我呢,也選了條比較不同的道路。」


    兩任彌賽亞的時間如此接近,其實不太尋常。雙華和周朔隻相差了一千多年。


    當初周朔被「啟發」的時候,他最初的震驚褪去後,並沒有照著天命自沉地維,反而跟隨了未來之書一段時間。


    求知欲旺盛的周朔,想盡辦法要搞懂地維和天柱的關係。


    「拿人體來說,」曾經習醫的周朔解釋,「地維就是人間的脈,天柱就是心了。氣亂則百病叢生,若脈絕人也就死了。但人無心則不自行,自然也完蛋大吉。那本破書倒容我跟著他亂跑,我也跟著見識到地維和接壤。真真大開眼界…」


    唯有人間有地維,而地維和三界的接壤息息相關。周朔跟著未來之書亂跑的時候,發現了三界的接壤已經非常脆弱,到了隨時會崩毀的地步。若他應天命自沉地維,地維鞏固,等於間接維係接壤。


    但這根本不是辦法。


    他發現,接壤脆弱是因為兩界來去自如。原本力流混亂會導致地維脆弱斷裂,但真正作用最嚴重的是接壤的部份。這問題大家都明白,兩界開會也不知道開過多少迴,嚷著要封天絕地,卻總是辦不到。


    因為神族和魔族都深受種族衰退之苦,新生兒日漸減少,而衰老死亡的人口卻不見趨緩。唯一的辦法是取人魂轉化成神族或魔族,所以神族要渡人成仙,來人間帶走善魂,而戰敗的魔族根據和約,可以帶走罪魂。


    但兩族的神威或魔能在人間會引起極大的副作用,更不要提一點控管也沒有的兵馬雜遝。大家都知道這樣會影響接壤,卻也誰都不能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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