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之後,細雨綿綿,後宮有不少嬌弱的花卉需要嗬護,采薇等人忙碌於各宮花壇,也看多了宮中的人情冷暖,拜高踩低。吳皇後寬容,鳳梧宮的植物又多為富貴竹之類,較易打理,司苑局的宮女更願意去。至於麟趾宮,這些天索倫貴妃心情不佳,一不小心就衝撞了,大家便都推搡著不願去,最後這活就落在了采薇和芳蕊身上了。


    麟趾宮的前院空闊,東西花壇裏種滿了虞美人花。此花喜歡充足的陽光,不耐濕熱,但近日多雨水,許多花朵都凋謝了。采薇和芳蕊將新培育的虞美人花替換舊花,也是一項費時費力的活兒。


    這日是五月十五,難得的大晴天,到了晚上,更是一輪皓月當空,繁星點綴。月華如細紗,溫柔地照拂在麟趾宮。


    芳蕊蹲在花壇裏,捶了捶肩膀,小聲地說:“傅姐姐,今晚應該可以完工了吧。”


    采薇忙著手裏的活,說:“差不多了。”


    芳蕊暗自鬆了口氣,說:“老天保佑,可以早點迴司苑局吧。”


    采薇問道:“怎麽了,你這副模樣?”


    芳蕊小聲地說道:“剛才又有小太監不知何事觸怒貴妃,拖到後院挨板子呢。麟趾宮本該蘭芯她們管的,硬是推給了我們……”


    “噓!”采薇打斷了她,朝她擠眼,說:“別說了,有人過來了。”


    兩人連忙低頭幹活,眼角卻見麟趾宮的大宮女伊娜從正殿出來,徑直朝東配殿而去。伊娜掀了簾子,朝悅容華說道:“悅小主,貴妃娘娘請您過去一敘。”


    “現在嗎?”悅容華瞧了眼天色暗沉,應該是入寢的時辰了。


    “對,快點吧,娘娘等著呢。”伊娜挑了挑眼,催促著她。


    悅容華分位比貴妃低了許多,索倫貴妃又是一宮主位,容不得她不去。她整了整衣裳,帶著如茉就往正殿去了。


    索倫貴妃坐在窗邊的軟榻上,見伊娜她們打著簾子進來,便朝悅容華說道:“容華妹妹,過來坐啊。”


    “給貴妃娘娘請安。”悅容華合規合矩地行禮,方在貴妃對麵坐下。


    房中燃著百合香,淡淡的,最是好聞了。但案幾上卻擺放著一壺酒,濃鬱的酒香將百合香壓了下去,兩者氣味相衝,反而有些刺鼻了。


    索倫貴妃眼神有些迷離,像是飲了不少酒,她笑睨著悅容華,說:“來,陪本宮喝一杯。”


    悅容華低眉順目地說:“娘娘,宮中有規矩,嬪妃……”


    “什麽規矩?”索倫貴妃眉頭一皺,臉上多了幾分怒氣,說:“別跟本宮講規矩。本宮千裏迢迢而來,不是來跟你講什麽規矩的。怎麽?這酒你跟皇上喝得?跟本宮就喝不得了?”


    “臣妾不敢。”


    “不敢,那就喝。”索倫貴妃命伊娜取了琥珀大碗,將酒倒滿,足足有半斤之多,她嘴角輕蔑地一笑,說:“我們鄂爾斯人最是直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像你們中原的人,隻會在背地裏使絆子,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悅容華見那一碗酒,心中怯怯,低頭說:“貴妃娘娘,臣妾不勝酒力……”


    “幹了這碗,”索倫貴妃湊過來,眼神淩厲地看著她,說:“是你自己喝,還是要本宮找人幫你?”


    悅容華端起酒碗,喝了一小口,濃烈的酒精讓她不由地皺眉。要是這一碗喝下去,非得醉死不可。


    如茉挺身護主,跪地說道:“貴妃娘娘,我家小主身子不適,是不是可以改日再陪娘娘喝酒?”


    索倫貴妃拍了案幾,怒道:“你是什麽東西,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連你這個奴才也想欺負到本宮頭上嗎?伊娜,將她拖下去,看著就礙眼。”


    “是。”伊娜雖是女子,力氣卻大得很,拽著如茉就一路拖到了院子裏,又轉身將殿門關上。


    悅容華隻身在內,無人可以依靠,隻能跪地求饒:“臣妾知錯了,求娘娘開恩,這一碗實在不能喝啊。”


    “扭扭捏捏,本宮看著就來氣,”索倫貴妃朝伊娜使了個眼色,說:“把酒給她灌下去。”


    悅容華掙紮著說:“娘娘,你不能這樣!臣妾是皇上親封的嬪妃,您就不怕交待不過去嗎?”


    索倫貴妃嗤笑說:“有什麽不能交待的?本宮興致所至,邀悅容華喝酒談心,不料貪杯多飲而已。伊娜,灌!”


    伊娜拽著悅容華,將碗裏的酒灌下去。悅容華胡亂地反抗,大部分酒順著她的領口傾倒,濕了整片的衣衫。索倫貴妃愈發生氣,幹脆將整壺酒給伊娜,對準她的喉嚨灌進去。掙紮聲,唿喊聲,反而引得索倫貴妃哈哈大笑。


    門外的如茉聽到動靜,急得直跺腳,這麽下去,悅容華恐怕會沒命的啊。如茉想著,眼下隻有皇上和皇後能救她家主子了。今兒是十五,皇上應該在鳳梧宮過夜,隻是麟趾宮大門緊閉,更不會放她出去。


    如茉隻能求著平日裏還算交好的小太監,說:“公公,求你了,幫我開個門吧。”


    小太監卻躲得遠遠的,說:“姑娘,饒了奴才吧,誰敢惹貴妃娘娘啊。”


    如茉急得在院子裏哭,麟趾宮的太監宮女索性都躲遠了,免得惹是非。芳蕊看在眼裏,心頭也焦急了,朝采薇小聲說道:“傅姐姐,萬一出事了怎麽辦啊?”


    采薇一臉鎮定,說:“什麽怎麽辦?我們幹自己的活,閑事莫管,與我們有什麽相幹。再說了,她們是主子娘娘,我們不過是奴才,想幫也幫不了啊。”


    “哦。”芳蕊也不再言語,專心幹手上的活。


    采薇看了眼緊閉的正殿,裏頭的動靜越來越小,恐怕悅容華是扛不住了。她想了想,將花壇裏的花鋤收拾起來,朝芳蕊說道:“好了,我們迴去吧。”


    芳蕊疑惑地說:“不是說今天要幹完的嗎?這裏還有一小塊沒弄好呢。”


    采薇拉起她,說:“這麽一小塊也看不出來了,麟趾宮現在是個是非地,趕緊走吧。”


    聽著頗有道理,而且可以早些迴去歇息。芳蕊連忙收拾好,一刻不停地跟著采薇從麟趾宮的後門出去。守在後門的小太監是新來的,問了幾句就替她們開了門。


    芳蕊出了宮門,如臨大赦,舒了口氣說:“總算平安無事地出來了。”忽地,她驚唿道:“不好了,我們好像落下了一個挎籃子,還有好些東西在裏麵呢,怎麽辦?”


    采薇雲淡風輕地說:“出都出來了,等明天天亮了再說吧。得空了,再取迴來就是了。”


    芳蕊疑問道:“傅姐姐,你是故意落下的吧?”


    “我為什麽要故意落下?”采薇拉著她,繼續走在寂寥的宮道上。


    “為了幫悅容華啊。”芳蕊忽然想明白了,笑說:“傅姐姐將東西留下,剛才那個姑娘就可謊稱是司苑局的花匠,後院的小太監又是生麵孔,說不定能蒙混出去。”


    采薇嗬嗬笑了,也不承認,說:“別瞎想了,我真的是忘記遺落了而已。聽天由命,我們幫不了任何人,但求顧好自己就夠了。今晚的事情,我們隻當眼瞎耳聾,什麽也不知情,知道嗎?”


    芳蕊點點頭,說:“以為當上主子,這日子能過得舒坦些,如今看來,有時候還不如我們這些奴才呢。”


    說著,兩人加快腳步,消失在這寂寞長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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