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小寶成了觀音廟的恩人,也成了慧音的恩人,所以出入觀音廟竟比小毛還要來得方便,幾位老奶連同李奶奶都把他當成親孫子看待,每次上門都熱茶熱水的款待,又拉到正廳給他點頭,誦經,祈求他一世平安。


    慧音因病未痊愈,正值病火燒頭之上受了這等驚嚇,再又吃了冷風冷雪,一時又迴了熱來,不能下床,來來迴迴吃藥看醫生不見好轉。


    小寶因此懷惴不安,每天三次飯點過來看視,風雪無阻,又帶上自家燒的熱菜湯水,因她吃素,所以飯菜裏沒有一點葷腥。


    慧音感動在心,漸漸也心生好感,卻因自己正在病頭上,所以有心表示感謝而氣力不足。


    小毛自醒來後,總是有些癡傻,一開始大家還以為他是故意哄著大家玩的,誰知一天天一夜夜的都是那個嘴淌濃涎,滿嘴無人能聽懂話語的模樣,翠柳也哭疼了心,抓住汪世仁問他怎麽瞧的病。


    汪世仁隻說自己給他瞧好了爛腦袋,卻救不好裏頭的事啊,如果真的亂在裏麵,他也無能為力,翠柳聽聞大吵大鬧,直直在他那診所裏摔打了一上午的缸缸罐罐,又扯了他門口的被簾,到處亂甩,罵罵嚷嚷,致使一街的大人小孩都圍過來看熱鬧。


    有人站在一旁聽懂了她吵鬧的原因,卻不見裏頭有人和她對吵,隻見翠柳叉著腰,一手執著一根木頭棍子,說:“治不好就說治不好,沒有金剛鑽還亂攬瓷器活,腦袋縫好了人傻了!又告訴我說不管裏頭的事,哪有你這樣做醫生的?你倒張得開嘴說這惡心的話!我今兒要不拆了你這牌匾跟你姓!”


    接著仍是亂說亂罵,邊上人又拉又勸不止,誰知越攔她越兇,最後一棍一棍仍是將他那門口的牌匾給砸爛了,汪世仁也不敢出門,卻正他老婆不在家沒人出來和她對吵,他一個爺們,又有些理虧,總撐不開臉張不開嘴過去,於是竟由著她吧!一塊破匾也隨她砸去,不過是弄了玩的,正好不要了。


    但是已有人看不過眼了,指著翠柳說:“你別太上臉了!人家給你兒瞧了這麽長時間,盡了心了你還要怎樣?難道都是濟世華佗?你兒不好,再換個地方好好瞧去,在這砸人牌坊什麽意思?敢情人家虧了本的給你瞧病,連最底線的尊重都沒有嗎?”


    連連又有人開始指摘翠柳的不是,翠柳心裏更加不服,於是就迴身一個接一個地吵了起來。


    直鬧到了大正午,大家都煩了累了,才漸漸散盡,翠柳也拉扯著傻呆呆的小毛往家裏去。


    汪世仁見人都走完了才出來收拾殘局,把牌匾扔了,被簾重新上線上針,掛好在門上,值他媳婦迴家,除了一街的風言風語和門上的牌匾不見了之外,竟沒看出什麽異常。


    她信不過汪世仁的說辭,又要去找翠柳的晦氣,找她打一架再說,卻被汪世仁死死攔住,他說:“你去幹嘛?她那潑婦一樣的,迴頭要是撓爛了你的臉,毀了你的容,你可有地後悔去?”


    說著又憐惜得去摸她的臉,她心裏也軟了,可究竟不服氣,也為汪世仁不平,於是趁下午了,她獨自去了翠柳家門,話不兩句,兩人果然打了起來,抱在一塊互相摳掐對方的臉。


    左右的大人小孩都不敢上去攔下來,毛炎彬究竟也是剛迴來,見了這場麵,趕忙過去攔下來,卻見翠柳的兩個眼角已經被扣爛了,汪世仁老婆的臉也是差不多的傷慘,他忙左右去勸和,這一場,又足足鬧了一下午。


    後汪世仁老婆迴家,嘴裏仍是罵罵咧咧不停,氣盈滿麵地坐倒在椅子裏,對著空氣罵著翠柳,汪世仁一邊給她治傷,一邊說:“不是告訴你了?你就不聽!現在可舒服來?這要是留了疤,我看你迴頭心裏啥滋味!”


    他老婆立馬忿道:“這狗娘養的驢婦,太欺負人了,怎麽也不能由著她欺負吧!你就是心軟,早上怎麽不出來打她一頓?這會子不就省了我去出麵了嗎?就因為咱家是這公雞不鳴草雞鳴的款兒,我才要去給你掙口氣,好叫人知道不是好惹的!不然……”


    正是他用棉簽點到了傷口,疼得她停下了話頭,汪世仁隻說好好,心疼著,給她上藥。


    翠柳臉也爛了,也是坐在椅子裏大罵,毛炎彬忙要她去醫院裏瞧瞧,她執意不去,說以後再也不去醫院,毛炎彬苦口婆心,又拉又勸,終說服了她,拉著去了正經醫院裏瞧傷不提。


    卻說這幾日已近了筱煙的生日,竹溪每天愁眉緊鎖,總是想不出來什麽好玩意送給她,平日裏那些玩意她也厭煩了,要說那些好玩的古董茶瓶,他家裏又沒有,那些字畫風趣他又沒有門路去買,究竟買了也是充大人的款兒,她也不見得喜歡,那就買書?


    她大約是喜歡書的,可買什麽好呢?


    正這想頭時,他已到了三智書屋的門口,想了想,還是決定進去看看,踏進去,卻被一屋的潮潮兮兮的書頁味包裹住了,他仿佛溏進一口大鍋裏,到處都是爛書頁子,他走到裏麵,去看都深藏了什麽好書。


    卻見那一地沒有整理的書堆上鋪著的不過是些平平無奇的言情小說,苦味百態,那畫皮都是隨意拚湊的男男女女,實在毫無意義,連一看都不配,他撒了手,又去看看那左右架子上的書,一行滿是兒童讀物,一行滿是習題訓練,再一行滿是雜誌報紙……


    實在沒有什麽有趣的書啊……


    他離了三智書屋,舉目去看左右,前麵一條大路上都是行人,熙熙攘攘,也不知道每個人的目的地都在哪裏,每個人的神色都是著急循著目標的,就好像自己一樣,可自己,現在已經不知道去哪了。


    他由不住腳步亂走,又想筱煙的喜好,一來她不缺錢,那些需要掏大錢的東西她也瞧不上,自己買了反被她討厭,那就用些心做些什麽小玩意送給她吧!


    可這寒天雪地的,又做什麽玩意新穎呢?


    究竟想不出來,正這時,隻見前麵一人,豁牙長臉,正在街口買燒餅吃,一提凍住的鼻涕還掛在那兒,他忙笑著迎上去,搓了搓手,說:“超,怎麽這麽冷出來買餅子吃?家裏沒你吃的?”


    張超迴頭覷著眼看了一記,認出來是小輝,於是笑說:“你呢?這麽久不見,倒是長高了不少!哎!你聽說了嗎?那東邊的小寶上了咱家報紙了,真有他能吹得,我都快笑死了!”


    竹溪笑道:“我知道!他現在是名人!前一陣子我還見他了呢!現在再沒可能見著了!他呀!守著那觀音廟的小尼姑日夜不願意走呢!聽說,他還要住下,倒叫幾個老尼姑撓了一夜的腦殼,拿他沒轍!”


    張超又問:“他真住下了?”


    竹溪拍他肩膀笑說:“怎麽可能呢!你見過哪個尼姑庵裏留男人住的?”


    張超又說:“可也是。”


    接著又問:“那你呢?前陣子你不也是個英雄來著?你們都出息了,又是救男又是救女,風風光光的,左右鄰居們天天誇你們,還有誰來著……反正,都沒我啥事,我就給你們寫好看的文章的……”


    竹溪笑道:“你倒是會揀地吃醋,你隻知道這外頭的風光,真讓你遇到那些事的時候,可就有你愁的嘍!你想想,小寶遇著那拿刀的乞丐,一臉的兇血,他心裏是啥感想?要不是他比別人多兩顆膽子,怎麽就能上去幫忙呢?這幫好了好,要是一個不好,事情不就又變了?所以啊……你這幹嚼舌頭,不是白嚼?還是平平淡淡,才是真!”


    張超擤了擤鼻涕,笑說:“你倒是成熟的多啊!一點不像我們這幾個說話的風格,敢是又學習了新教益?正說你呢!我們都不知道你去哪兒上學去了?都以為你去了外地!”


    竹溪嗨了一聲,說:“人家都快傳遍了,怎麽你還不知道?我救了那穀隊長家的女兒,現在正在他家念私塾呢!”


    張超笑說:“好你個耍滑頭的尖兒!我說一天天不見人影,敢是攀上高枝了,怨不得你再不出現這街上了呢!去!我也不敢接你,你現在是大款兒了!”


    竹溪見他趔開了,又笑說:“你這人可真沒趣,就是看不得我一時好?還是那句話,你隻看到這外頭的光鮮,以為我去了舒服舒暢不知道有多開心,真不知道我一天天的日子都是怎樣的愁山愁海。”


    張超呸道:“別不要臉了!有你吃的,還有你嚼的,又輪著你說的,你在他家那院子裏,又是家教,又有漂亮的閨女陪著,你還說這話,到底是個啥人啊你!”


    竹溪沒法,隻得又說:“你別不信,誰家沒有煩難?你也不是不知道,前幾月他家都發生了什麽,這裏頭哪是風平浪靜的?我隻是個讀書的小子,天天都心事重重了,你可想見這一家子的不容易,好了,我卻才想起來一事兒,究竟也不是找你閑聊天的,我有一事求你!”


    張超又退了幾步,笑說:“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見了麵就求事,我就不幫你!一定是討好哪個姑娘的!我都不費猜!”


    竹溪說道:“好你個滑頭鼠子!現在益發的沒內心了,這老朋老友的,找著你幫個忙還說三道四的,趕明兒你也別來家找我,我也不伺候你茶水,你就站高沿看著吧!”


    張超又笑著湊過去,說:“我說你怎麽又提這小時候的混號?誰都沒記住,就你記得清楚,非勾我的傷心事!”


    竹溪說道:“夠不了亂舌頭碎的,我圖個什麽?還不是你說話戳人心嗎!”


    張超也笑了,說:“好好,我說錯了,不再嚼了,你說吧!什麽事?大事我處不了,過不去,小事還可以幫你一手!哎,說好了,可別太費事,這大冷天的你也體諒體諒人!”


    竹溪笑道:“絕不費你事,還不勞你想神,隻求你一句話的事就完了!”


    張超詫異又問是什麽事,竹溪貼著他耳朵說:“我有幾首好詩要麻煩你給登到你家的報紙上去,盡量放在顯眼位置,大綱情景我都寫好了,你隻要謄上去就是了……”


    張超就笑說:“這算什麽事?我們還求不來有趣的事呢!你倒送上門來了,這下,等於我求你,快把那好詩告訴我了!”


    竹溪笑道:“那你可說準了!過會兒我迴家整理全了再都給你,你琢磨著,別一次都發了,涓涓細流,但首要的第一個,先把這個登了。”


    說著掏出一張紙來,上麵寫著筱煙的那首《一剪梅》。


    張超看了看大體,讀了一遍,又看是誰寫的,隻見尾贅著‘傲梅美玉煙公主’。


    他十分不解,就問:“還有這種號?是不是人家的筆名?你可別亂寫,登上去要出醜的。”


    竹溪瞪著眼睛說:“哪裏亂寫了?貼切十分還有餘呢!說了你也不知道,先把這個登了,12號之前我要看到你家報紙有這一段。”


    張超收起來那紙,又擤了擤鼻子,說:“行!你就放了心在肚子裏,這不是我天天忙的活嗎?一點不出差錯給你,到時候我親自過去把報紙送到你那穀隊長家裏!”


    竹溪笑道:“這就對了!可全靠你了!”


    張超笑了笑,吃了口餅,揮手往家去了。


    竹溪送他離去,心裏才算安泰了許多,但饒是這樣,還不夠,哪裏能算得了生日禮物呢?


    話說到這裏,老叟已口幹舌燥,我也累不能寫,我倆都對目知意,停下喝水吃麵。


    那老叟問我:“你知道這些事又有什麽用?不過是些家常瑣事,閑言碎語,我們這些人的興衰際遇,哪裏比得上那些城裏的?他們的故事才真的是故事,我們已經是被時代拋棄的東西,罷了。”


    我搖頭不答,知他上了歲數,說也無益,就讓他沉浸在歲月中吧!


    忽而老嬤掀簾而入,笑說:“你在這兒住了些日子了,可還習慣?我們這沒有好的伺候你,別怪,都是家常小菜這些……”


    我忙連連吃上幾口素麵,笑說:“不會不會!我也是個粗人,吃不得什麽好的,不是我誇嘴,家裏也從沒吃過這樣好的麵條呢!”


    老嬤笑著過去了,我冷不丁瞧了一眼,她的眼角竟有顆小小的淚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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