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後幾日間,小輝不出門時都坐在門口,望著河沿發呆。熏芳見一次罵一次。


    迴來又和馮沅說:“這孩子怕是被水淹傻了,可要找個人過來瞧瞧,這一天天的跟木雞似的坐個門口,問他也不說話,嗚嗚魯魯迴了點人聽不懂的,要麽就答非所問,這咋弄,以後要成傻子了咋辦?”


    馮沅就說:“沒事,這孩子到這年紀就這樣,過一陣子再瞧瞧,要不叫他去幹個生意啥的,他二大爺不是在東頭河沿賣石灰嗎,迴頭請人家來吃個飯,把他帶過去幫忙。”


    熏芳答應,隔天就請來了馮玉,把小輝帶去東邊河沿石灰廠,每天晨去晚歸,半月下來卻還是呆呆的,若有所思,答非所問。


    馮沅也沒了主意,就請來馮玉家裏吃酒,酒過三巡之後,見小輝傻傻地端來一盤花生米就想起來,問道:“這孩子每天在你們那邊也這樣嗎?怎麽就沒以前的活潑勁了,每天問他想些什麽要些什麽都說沒有。”


    馮玉笑道:“我看還好啊,小少爺眉眼生的秀氣,難免有些多愁善感,像人家那會說的就是‘有些人天生是個情種’,心眼裏的事多,至到大些了,估量也就開朗了,這幾個年或許和你們衝撞些,人家說這叫什麽,‘青春期’,又或許和你們話不投機個,也叫什麽,‘代溝’,沒有什麽,咱們不也有過嗎?他每天在我手下嘛,挺好,又勤快,又懂事,就是不愛說個話打個渾倒是有的,依我看,沒事多帶他出去溜溜,這幾天我給他放假,你倆帶他也去八裏河那邊玩玩,孩兒性,一玩就迴來了,哈哈哈”


    馮沅看了眼小輝說:“快謝謝你二大爺!”


    小輝忙就鞠躬,二大爺扶起說:“不用謝啦,好小子,哈哈哈,老馮啊,你這兒子生的俊朗啊,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啊!今年多大啦?”


    馮沅說:“你真是多年不來我們這了啊,這娃跟你們家的那個差不多,就小了一年,屬牛。”


    馮玉笑道:“哦,是麽?哈哈哈,俺家那個今年初一了,是個頑皮的貨,不受管束,平時就愛和我對著幹,恨得我都牙癢癢!哪兒比得上你家這個,又俊又聽話!”


    馮沅陪笑著說:“沒有沒有沒有,這孩子不經誇,也不配誇,自然比不上你家的小琮,我看他才算的是俊朗,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小輝半聽半走地出了門,來到河沿,掏出那塊布條來,又樂嗬嗬地想起救她的場景,傻笑著自言自語:“要不是她看過來那麽可憐,我怎麽,怎麽能,當著老爸的麵下了水呢!唉,還挨了一頓好打。”畫麵一轉,又浮現她的音容笑貌來,尤其是那兩聲‘謝謝’,他越想越覺得心兒化了。說著想著就把布條鋪在臉上躺下。


    河沿靜謐,不多會小輝略略地睡著了。聽見他媽媽在叫他才睜開眼,扯開布條就要迴答。


    忽覺得看到了些奇詭的東西,畫上有些水墨的東西一閃而過。


    忙攤開看了,並無區別,難道是看錯了?又舉起來各種擺看,但已看不到了,這時他媽媽還在喊他,難免毛躁起來,大聲答道:“來了來了!我聽見了!在這呢!”


    第二天馮沅夫婦收拾東西,帶著小輝,真就騎著三輪車顛裏哐啷地上八裏河遊玩去了,小輝仍是不愛言語,有時躺在三輪車裏睡覺,或者坐起來吹風。


    卻說在他們遊玩的這段時間裏,穀家卻接連發生一件又一件不小的事情,你說是什麽?聽我慢慢說來。


    自打接了閨女迴家,兩口子看緊了筱煙,不許她出大門一步。


    穀堆的女兒筱雲也從姑媽家接了迴來,陪著她,筱煙樂得有人陪著說心裏話,每餐都和妹妹一處吃。


    一日,她姐妹倆吃過午飯,筱雲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塊破布,白麵粗麻,有些汙垢印兒卻洗得很幹淨。


    筱煙不解,就問她:“哪來的髒東西,還不快扔了。”


    她妹妹笑道:“怎麽能扔呢?別看這東西髒,有些人卻把它看得命一樣重要,有為了它尋死的,還有為了它尋姻緣的呢!”


    筱煙笑道:“你這個丫頭怎麽這麽鬼大?不把這話說明白了,我就告訴叔叔嬸子去,看他們訓不訓你!”


    筱雲笑道:“你又拿這話壓派人!不是你說為了一個手帕掉到水裏了嘛,有人幫你撿迴來了,你倒說說該怎麽謝他?”


    筱煙一臉好笑,說道:“這破布不是我的,撿給我?還要我謝他?”


    筱雲略笑道:“不是你的?我就說呢!這麽塊破布怎麽就是你的了,毛哥哥非要我把這個還給你,還說專門跑了河沿多少裏地才找到的呢!”


    筱煙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布,說:“這人怎麽這樣?隨便溝裏撿了塊布也拿來給我,真是無聊!”


    筱雲笑道:“他還說你要收了給我一個月的冰棒吃呢!”


    筱煙哼了一聲,搖著扇子坐在床沿。


    筱雲把布條往窗外一扔,就撲到筱煙身上,撓著問她:“快說,你那塊布哪裏去了,到底有什麽好的?也值得這麽危險,你要是淹死了,我怎麽辦,怕也要被眼淚淹死了…”


    筱煙撒開筱雲的手,說:“別鬧,還記得那天在戲台嗎?有一出《續琵琶》用簫管吹得極好,咱們去台下還和那戲子說笑了一會。”


    筱雲點頭說:“記得記得,然後呢?”


    筱煙繼續說道:“然後你不知道,你隻知道和你毛哥哥玩,那戲子又和我說了好多話,我雖然聽不懂卻覺得蠻有意思,她聊得似乎全是和她那個扮相有關的往事,說到中間還慘慘地哭了,說著就拿出一塊手帕擦淚,我看見那手帕很漂亮上麵的圖案又精致又有趣想借來看看,誰知她說送給我了,又說這手帕上倒有些有趣的秘密,看我能不能發現的了。我就拿著天天看,那天正好用手帕包草莓來著,太陽太毒我就用來擋會太陽,可巧就看見了些不知所謂的東西,跟原先的畫十分不同,於是我就邊走邊看,正好找好了角度去看誰知道一個不留心失足了…”


    “唉…”她妹妹歎了口氣說:“幸好有人救了你啊…”


    筱煙眉頭一緊,問道:“你可知道救我的是誰?”


    筱雲詫意道:“你竟然不知道?!怎麽大媽他們沒告訴你嗎?”


    筱煙搖了搖頭:“他們隻罵我貪玩沒腦子,別的一句話也說不來,現今連門也不讓我出,他們每天忙來忙去哪有時間管我。”


    筱雲說:“嗯,也是,大媽他們一天天的是挺忙的,我爸我媽雖然忙卻還有的疼我,前些天聽他們議論著來家的客人倒是讓我聽著了救你的人是誰。隻是…告訴了你有沒有什麽好處~”


    筱煙聽了就打:“你現在越發精了!還能不能行了?我隻是不知道他叫什麽罷了,你不告訴我早晚我自己問去!”


    筱雲笑道:“我是為了你好,白白地告訴了你,你做夢的時候不是沒想頭了?”


    筱煙哼了一聲,不再理她,扇著扇子睡覺去了,筱雲則不依不饒,圍著她問東問西,又撓又抱。外麵充斥著滿滿的蟬翼哀嚎聲,裏麵則全是女兒們咭咭呱呱的玩樂打鬧聲。


    當晚夜深時分,穀坡兩腮通紅,懶醉醺醺好似一把破鎖,被穀堆和他媳婦彩雲攙著迴來。


    剛打開大鐵門,頂頭看見霄玉坐在堂屋大廳的四方桌旁,上頭一盞吊燈泛著黃光,映著她臉更顯得白青。


    彩雲忙三步兩步上前笑道:“好嫂子,怎麽偏今兒酒場上沒見你,我還問大哥呢,說這人哪去了,原來在家養精蓄銳,好下一場灌俺幾個大醉啊!哈哈哈...”


    穀堆也上前笑道:“嫂子你別聽她胡扯,大哥今兒跟家裏幾個遠些的親戚喝多了,這會兒正暈著呢,俺幾個送迴來,給他醒醒酒,俺先迴去了。”


    霄玉嗯了一聲,瞥了一眼弟媳婦說:“是和哪幾個好親友喝酒?也不叫我一聲,等了你們大半夜,就等了這個醉完了的玩意迴來!”


    穀坡乜斜倦眼,猛地推開一手,說:“就咱媽娘家來的幾個老表,堆子,你倆迴去歇著吧啊。不是我說你,甄霄玉,不就迴來晚了些嗎?擺個臉子給誰看呢?”


    穀堆家兩個應聲轉身,前腳出門,還沒走到自家院門,早聽見那邊霄玉已經喊的震天響。


    穀堆就捏著彩雲的臉說:“你沒事在她麵前亂搖什麽尾巴?她是什麽烈火,你惹得起?”


    彩雲迴道:“唉,怨誰呢?沒她,咱們也沒這個好日子過,見麵不過多說兩句話,你就要罵我,要不是我脾性好,你這邊也是雞飛狗跳!”


    穀堆指著她罵道:“你真是和不開的漿糊腦子!咱們和她可同富貴,但不能共患難你明白嗎?依她那個脾氣,早晚鬧出事來,到時侯咱家能掰扯清楚才行你懂不懂?以後見了麵打個招唿可以,逛個街可以,但是私下裏不許收她的錢,大哥的錢你收多少我不問!”


    彩雲答道:“好好好,都依你,我的活諸葛~”


    筱煙在樓上瞧著月色,耳聽得下麵又吵起來,也不理論,隻下了樓,獨自上了妹妹的房裏去睡了,筱雲見姐姐今夜又來了,就問:“今兒又為的什麽事這樣大吵?”


    筱煙一臉不屑地說:“不過是為了錢,你還不知道我媽,大概我爸又甩了我媽臉子,沒去她的酒局,這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隻當你是我的家人,他們就由著他們去吧!”


    筱雲說:“好姐姐啊,你倒也該勸上一勸,說不定他們還聽。”


    筱煙滿眼疲憊地說:“不勸,不勸,越勸越兇!”


    筱雲摟著姐姐,細聲說道:“前些個我聽見別的小孩在說我們家的好多壞話,我好怕...”


    筱煙輕拍著妹妹的背,安慰道:“不是享福的命,就是吃苦的命,有什麽好怕,左右姐姐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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